极亮之夜（十二）

Charles

我把混乱的人群交给四位朋友们，孤身一人向着阳光，走进了光铭城。

耳边突然响起阵阵轰鸣，我一抬头，湛蓝的天空中此刻盘旋着无数架运输机，全副武装的机器人像黑云一样由远及近地压来，它们重重地落在地上，扬起阵阵黄沙。一排排的机器人从空中落下，刺眼的红灯也在我的背后亮起，整个城市在他们的眼睛下无处遁形。
我只能小心地前进。一旦听到飞机的轰鸣，我就必须隐蔽，或是躲在墙缝中间，或是躲到树丛中。我尽量走没有人烟的小路，穿梭在泥水中，我很快就感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酸痛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有一瞬间，我竟然也企图回到光圈科技完美的世界里。我寻遍了光铭城的每一处角落，都无法看见异常的区域。“看来，脱离了光圈科技，只能凭借肉眼去找碎片了。”我叹了一口气，拖着身体跑动起来。
终于，一次飞机飞过时，我无力地瘫倒在树丛中，再也没有力气。一股失望裹着我，让我不知所措。我只觉得，我的话语仿佛一块微小的石子，投入这片汪洋，非但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我却被淹没在这惊涛中。“他们醒来或不醒来，有什么区别，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默默地问自己，双眼渐渐合拢。
“黎！快给我醒过来啊！明那天说了，他见到过这么多拥有碎片的人里面，你是走的最远的！你要是在这里放弃，我们可就永无翻身之日了！”凯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旁边的声音十分嘈杂，好像是岚他们正在安抚群众。
“说得好听，你倒是给我想想碎片到哪里去找啊！”一股血突然涌上我的大脑，我怒气冲冲地大喊，“从来都是我在最前面，碎片是我抢的，点子也是我想的，连上一次曦都是我一个人打的！你们呢？站在我后面口口声声说支持我，人呢？”
另一头沉默了。良久之后，朔默默地开口：“黎，我知道你对我们有很多的不理解，但请你再帮助我们拿到最后的碎片，那时候，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讨厌这样。
我讨厌被隐瞒事实，我讨厌被蒙在鼓里的去被人指派。
或许，曦口中利用我的人，正是他们。
但另一方面，我也正利用着他们来获取碎片。我借他们的帮助，寻找这个世界的真相，追寻我想要的世界。
“黎，我觉得最后一块碎片还在高塔里。”尧突然开口，激动地说，“既然第六块碎片在高塔底，你去高塔顶部看看？”
我无法不相信尧。整个光铭城都被我翻个底朝天，只能朝着我没有去过的地方出发。
等我来到高塔下，四人正站在塔前对着熙熙攘攘的市民们讲话。我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径直走进了高塔。
高塔里，记忆中的整洁不再。虽然高塔是唯一完好的建筑，可无缺的外壳里却藏满了锈迹和岁月的侵蚀。出人意料的是，在塔里却看到了绿意盎然的藤蔓。它们沿着电梯井一路向上爬去，一直到高塔的顶端。地面的瓷砖和泥土已经融为一体，苔藓和野草占领了高塔的底部。
那个本就锈迹斑斑的楼梯间大门此刻却出人意料的整洁，上面一尘不染，甚至闪着光。大门干净得诡异，仿佛是。。。有人刻意维护楼梯，等待着谁走上阶梯。
我推开大门，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的眼前又一次出现那个佝偻的身影，我却心如止水。
我既不感激他，也不憎恨他。

拖着疲惫的身体向上攀爬，我不清楚要爬多久，但我清楚我不能停下。我的身后也许空无一人，但我的内心此刻正响起阵阵鼓点。
就在我的身体即将抵达极限时，头顶的一层楼梯间里突然闪出了一束熟悉的光。
我停在两层之间的楼梯上。眼前的楼梯间大门缓缓被推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在阵阵烟雾中走出。他的浑身无比整洁，但他佝偻的身影和苍白的双鬓还是让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明，好久不见。”我右手依靠着楼梯扶手，弯着腰疲惫地开口。
明的身影在暗淡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能看清，他背对着我，面对着墙。
“光芒，光铭城的曙光正在缓缓升起啊。我没猜错，你果然会来。”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股陌生的感觉环绕着明，我被震慑地不敢动弹，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碎片。。。它是个好东西啊。它能给人希望，又让人跌落欲望的深渊。不然，曦为什么要抢夺那块碎片？好好想想，他们四个让你去抢碎片，真的是为了你吗？
“黎，你是个勇敢的人，走在最前面——但走在最前面的人，永远看不到后面人狰狞的笑脸啊。”
我终于恢复了力气，愤怒地大喊：“你想要说什么！想要拦住我去找碎片吗？这里是现实世界，我不保证我会留你一条命！”
明终于转过身来，我竟看到，他在光芒的照耀下，支起了腰。他的身影顿时高大起来，他的脸背着光，一片乌黑。
“我没有要阻止你取得碎片，相反——碎片确实就在楼上。
“但你还不够了解我那四个同事——记住，这是最后一课：最可怕的幻境不是光圈，而是同伴的笑脸。
“还有，你觉得镜中城就是终点吗？那只是另一个轮回的起点罢了。”
话音刚落，一阵红光闪过，眼前的明突然消失。楼梯间里又剩下了一片黑暗。
我的大脑如遭雷击，怔怔地站在楼梯间里很久。
只有身体机械地动着，爬着楼。我的思绪已然停滞在了那个楼梯间里。
。。。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空荡的顶楼只有中间摆着一个沙盘，沙盘上零散地摆着几个白色的方块。
我打开白盒，里面空无一物，只流出几粒黄沙。我望向窗外，玻璃已经破裂开来，裹着热浪的风灌进高塔，炙热的感觉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眼睛锁定到楼层的一个角落，一个机器人形状的东西靠在墙角，眼里已经没了光。
我走近那个物体，它的身边竟布满了弹孔，机器人空洞的双眼旁边充满了裂痕，双手却捂着胸口。
我拂去机器人手上的灰，两个小字出现在眼前：小T
我怔怔地蹲在小T的遗体面前，透过它空洞的眼睛，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美好的世界。
回头，看着眼前已经空空如也的陈列室，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漂浮着的白色方块。“以前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也没时间了。”我对着小T喃喃，“看来，你守护着这些方块，直到了最后一刻啊。真的，很感激你。”
我突然看见小T的双手间闪烁着光。我赶紧扒开它的双手，看到它的肚子里，一个黑匣子正静静地躺在它原本的心脏处。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小T的身体里取出，放在沙盘上，突然，我的眼前黯淡下来。
在一片漆黑当中，我看到了。。。最初的光铭城。
——最初的光铭城只是一个小小的城市，人们在这里享受着淳朴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娱乐，但他们的每天都很充实。
后来，有人突然在矿洞里找到了一本书。书里记载了许多从前的科技，高楼，电力，机器。。。
人们借着这本书快速发展起来，光铭城也从一个淳朴的村落变成了一个现代的大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但人们没有止步于这些科技。他们继续发展着他们的科技，数码设备和数字生活逐渐把人们的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实现。人们终于意识到，科技无穷无尽的力量。
于是，整座光铭城一度陷入了对科技痴迷的追求。每个人都渴望使用最前沿的科技，每个人都沉迷于开发科技，最终，每个人都被科技所奴役。
但这样的情景没有持续太久。后来，一群外星人——在这里，他们叫做“祂们”——来到了光铭城，几乎摧毁了整座光铭城，剩下的人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科技，再次回到了原始的生活中。
又一次轮回开始，人们再次发展科技，但这一次，他们对科技充满了敬畏。
但这样的情景被一个叫曦的，从镜中城所来的人所改变。他带来了一个机器人，把他放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塔顶，为到访的每一个人介绍光铭城的历史。
后来，曦建立了光圈科技。人们再一次沉浸在科技-机器人-带来的便利中，慢慢忘记了过去的苦难。
——这时，我看到眼前出现一行小字：人们的记忆，不是被曦刻意抹去的，而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遗忘。
之后发生的事便是我所经历过的一切。镜头此时切换到了小T的身上。
小T对着镜头招了招手，左右转了转头，悄悄开口：“屏幕前在看这段录像的人，你好呀。我是小T，也就是曦带来光铭城的第一个机器人。
“看这段视频的人，大抵应该是黎先生吧。也许你应该看到了我在视频中加的那行小字了。
“在遇到您之后，我才看到这座城市的希望。从此之后，我也开始学习你说过的那些词。我渐渐的感觉。。。我不再是一个机器人了。
“光圈科技中的人们确实被监控，被篡改记忆。但这不全是曦的手笔，更是全城人自我的选择。
“他们选择再次迷信科技，他们又一次被科技的便利冲昏了头脑。光铭城的现状，是这座城市每个人合作所产生的。
“所以，我希望您能真正的让人们意识到，科技既是不可或缺的钥匙，又是可以吞噬人们的魔鬼。”
说完，他就把镜头收回肚子里。
紧接着便是一片黑暗和阵阵打斗声，我看到黑色的方块不断旋转，小T却依然一言不发。
“说！黎到底在哪里！不说我们就打死你！”
沉默。
一阵阵枪声响起，小T的哀嚎传出。接着，一切便安静下来。
绝望的黑暗里，我只听到小T喃喃低语：
“小T的名字。。。是我遇到您后才起的。。。黎先生。。。真的，很感谢您。。。感谢你，让我有了名字。。。”
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我的眼前明亮起来，可我却感到自己鼻子很酸，眼前也被泪水模糊。
我紧紧地抱住那个黑匣子。我想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住地抽泣。
突然，一股狂风从高塔内部吹出，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喷出了高塔。我在空中落了很久，最后落在地上。
我无法顾及自己有没有受伤，转头，发现四人正笑着看着我。旁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安静下来，我感觉到几十万双眼睛正看着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声巨响突然从城市的另一头传来，转头看去，红雾弥漫。阵阵脚步声也整齐划一地慢慢变大。
岚走到我的身边：“看来，我们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hahaTT

好好好，小T没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