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六）

Charles

我举起那个黑色的匣子，火光的照耀下，我第一次看见匣子被切出的印记。

人们的喧闹声停止了。我感觉到，无数双目光聚焦在匣子身上，人们的期待比火焰还炽热。
匣子突然从内向外裂开，从里面迸射出蔚蓝色的光芒。它在我的双手间剧烈的震颤起来，从微弱地抖动，到剧烈的摇晃，最后一下落在地上。人们的目光跟随着匣子，落在地上。
一个老人的身影从匣子里缓缓走出。他的身影被渐渐拉长，最后端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他挥动着右手向两边致敬，仿佛自己早已意料到的这的发生。
“我和毛的故事是由一段话开始的。”父亲突然开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是个革命者，他坚信‘以史为鉴，以古窥今’，觉得只要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就一定能在现在找到答案。”
“但是我觉得他说的不完全对，”父亲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嗓子，“我们不能永远在历史里找例子，我们要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
“我的道路就是——斗争。哪里有压迫，我就会带领人们反抗。”
“当太阳或月亮照亮不了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该点燃自己的火光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枚火星正好从火场里弹出，穿过他的身体在地上弹起很高。火光里，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火光里，每个人都觉得他准是个有主见的人。
人们纷纷转向我，眼里充满了希望的光。他们既渴望有人能带他们站起来，又不想成为第一个站起来的人。
我双手拾起那个盒子，把它举向夜空：“我们不会，不能，不将，让灯再次熄灭！”
顿时，寂静的深夜里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喊声。
“守住光！”
。。。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火还是得灭。我们慷慨激昂地喊完口号才注意到炙热的火舌。
大家手忙脚乱地扑灭火焰，才注意到这么久的时间里，在我们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后没有一个人来镇压我们。
没有警察赶来灭火。没有警察赶来教育我们。
顿时，我感到自己的心中又燃起熊熊火焰。
“我们要怎么办？”一个年轻的市民走到我面前，指着身后的焦土，“我的房子被烧了，而且没有人愿意来管我们！”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稳地开口：“不用担心，他们不来管，我们自己来管这座城市！”随后，我站在废墟之上，望向所有人。
“大家看到了，没有人管我们，也没有人救我们。那么这座城市到底谁在乎我们？没有人！这座城市谁做主？没有人！没有人做主，我们就自己站出来！”
人群沉默下来，争吵的人们此刻都盯着我，仿佛看着一个与世隔绝的物体。他们的眼里有的是不可置信，有的是困惑，但更多的是激动。
无论他们的眼里如何，每个人的心里都汹涌澎湃。
他们知道我想干什么，他们也想起了那个匣子里的人和我的关系。他们或许从自己的长辈嘴里听到过那个熟悉的名字，了解过那个人的事迹。
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人们所见到的他都是被他们的长辈浓烈的个人情绪所渲染出的那个他。
有人眼中的他是个救世主，有人眼里的他是个恶魔。但今天，他们都见到了他。而且，他们还见到了这个时代的他。
此刻，我只感觉自己的肩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弹去，发现是一张便利贴：
“去买瓶牛奶吧。”
我长出一口气。我听到耳边吹过一阵风。
“从明天开始，我们自己来管这些街道：你们几个，去绕着城西从农田到学校那里巡逻；你们几个，从工地到城边那里巡逻。。。”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我把人们一群群的解散。他们离开着火的房子时，我看到，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
最后，队伍只剩下那个大火最大的受害者。“我。。。那我怎么办？我今天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他看到人们渐渐走开，无助地一把抓住我，摇动着我的身体。
我先把他推开。他跌坐在地上，迷茫地看着我。我却对他笑笑，伸出一只手：“别怕，今晚你来我家，我不会让你们无家可归。对了，你叫什么？”
“我。。。我叫胡。”那个男人盯着我，两眼却失了神。他慢慢地站起来，我才发现他比我还高，“那我是哪个巡逻队的？”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自然地抬起头：“额，你就去城南那边的巡逻队吧。”
。。。
从那天起，夜晚的街道上总是亮起点点星光。
城市的每一处都能传出人声。有时，他们会聚在一起，出神地盯着城中心。
“叔，你看那城中心那座塔多气派！”
“欸！你看到那塔里亮的光了没？指不定又是华在里面大闹天宫呢！”
他们就这样说笑着借着手里的烛火望着和天空接触的那座高塔，仿佛看着那座塔，自己就已经踏上了高塔的顶端一般。
高塔里，在摇摆的灯光的照耀下，我和那群穿着黑衣的人们站在一起，盯着窗外那块亮光。
“看，这就是镜中城。你父亲曾经也这么看过，只是他后来把这地方改成什么人民大会堂了。”为首的黑衣人递来一杯酒，望着高大的落地窗缓缓开口。“哼。。。什么人民大会堂，不还是没用。”
我笑着顺着黑衣人的视线看去。那盏盏烛火下，坐着一个个人。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但笑容却无比真挚。或许，只有他们才算得上是人。
想到这里，我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啊。。。那我父亲真是不解风情了啊！呵呵呵，和你们合作的日子才算是做人的日子嘛！”
说完这句话，我感到整个宴会厅的气氛都暖了几分。黑衣人和他身后的人们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我静静地站在窗前，听着身后传出的碰杯和欢呼声。我轻笑一声，把手放在玻璃上。
“你们等着吧。”
话音未落，我突然看见那阵火光越来越亮，还上下浮动起来。
转头，许多寡头们都捂着嘴对着耳机讲话。我看到他们中有的人另一只手放在腿上，手指不断敲着膝盖；还有人默默地拍打着桌子；还有人一手挡着嘴，一手捏着烟，但他们手里的烟此刻已经干瘪，被捏得七扭八歪。
正当我准备找到段和黑衣人时，他们两个朝我冲了过来。段首先冲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耳机，焦急地开口：“快，去城西，听好我给你的命令！”说完，他便一路小跑下了高塔。
“带上这个，下楼，这次，先帮一下段那个小子。”黑衣人一拍我的肩膀，然后便似一阵风一般飘下楼去。
我看着混乱的寡头们，镇定地低下头，不急不徐地走下楼去。
既然火已经燃起来了，就让它狠狠地烧吧。烧到这座城市的真金从污泥中脱颖而出，烧到这座城市的旭日从积云里突出重围。
想到这里，我不禁扬起嘴角，瞥了一眼陷入争吵的人群。
“他们怎么还能吵起来？”
“不是你负责宣传？”
“我干活的时候你怎么没来帮我？”
虚伪的铁链在此刻既把寡头们紧紧地锁在一起，又在他们之间轰然断裂。
走下台阶的那一刻，我听到高悬的吊灯传来的一声断裂声。


高塔下的几栋矮房子笼罩在阴影里，走过它们时却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窃窃私语。
我踏在坚实的沥青马路上，步伐愈发快了起来。
火光冲天的地方，不是着火的房屋，而是摇曳的火把和震怒的喊杀。
“还我们工钱！”
“给我们安全！”
几百个衣着各不相同的人们聚集在一座巨大的工厂门口，他们被拦在隔离带前，虎视眈眈地瞪着另一边。此时，建筑里，十几把黑洞洞的枪口借着绿色的激光在火光里无比显眼，隔离带前也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手握着警棒，左耳戴着一个耳机，装甲、头盔，披装齐整。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哄闹的人群，与其说他们是在抵抗，倒不如说他们在等待。
我用力地拍了拍手，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
我走过人群，人们默默地为我让开一条路。我走到队伍的尽头，发现为首的竟然是胡。我向他伸出手：“兄弟，借你火把用一下。”胡疑惑地将火把交给我，退到我的身后：“哥，你要干什么？”
在警察一动不动的沉默中，我转过身，向后退去。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一边后退一边转过头，朝着其中的一个警察笑笑。
“华，你要干什么！”人群当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但很快，他们就被一声刺破黑夜的巨响噤声。那颗子弹正正好落在我的脚边，我心中大惊，却强压镇定。
我走到为首的警察前：“你看，你当年是怎么当上警察的？难道不是你身前这群人的父辈把你的父辈一起推举上了那个位置？而你今天难道要背叛这群把你给推上这个位置的人？”
耳边传过一阵阵剧烈的电流，我一把扯下，展示在他面前：“我们归根结底都是人民的孩子啊！我们拼死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为那群家伙做了嫁衣！看看吧，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你的枪口到底要朝向谁！”
“警备队的兄弟们，你们愿意为了一群毫不关心你们死活的人卖命，还是愿意为一个人人享福的社会拼搏？”我拔高了声音，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见我的高喊。我把火把高高举起，“镜中城的人民！我们不是野兽！我们不是牲畜！但他们一直把我们当作可以随意驱赶的牲畜！今天的火光不是灾难，而是照亮我们的火光！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城市属于我们！”
人群顿时像被点燃的油桶，喊声，脚步声，枪声响彻整个城市：“我们属于城市，城市属于我们！”
越来越多人走出他们的房子，加入我们的队伍。
夜风呼啸，人们却只觉得温暖。他们的肉体被火把的光照耀着，他们的心被一股熊熊烈火炙烤着。
人们跑着，跳着，喊着，唱着。高塔此刻都开始颤抖。
一股弯弯绕绕的旋律传入我的耳朵，令我哭笑不得：
“镜子里面出真光，
照得城市亮堂堂！
我们跟着这束光，
不用多久喜洋洋！”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我看见阳光透进了镜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