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九）

Charles

运输机里的人很多，燥热的呼吸被裹在发动机的热浪里叫人满头大汗。
我转过头往后看，那个叫黎的年轻人一声不吭地坐在飞机最后，双手搭在腿上盯着窗外。
他的身边坐着同样安静的少年，但他此刻浑身耷拉着靠在机舱上呼呼地喘着气。
华和那个少年的身边诡异的没有一个人。士兵们三两成群地坐在机舱里聊着天，没有人关注华。
我走到华的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黎，我们马上就快到了。”
“嗯。”他没有转过头看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愣了愣，伸手指向窗外：“看到那边那块森林了吗？我父亲小时候和我说过，他当年从烬原城逃出来逃进那片森林才摆脱了祂们的追捕。”
黎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定格在翠绿的树叶上。“现在你们这里应该是秋天，为什么这片森林的树叶清一色的绿？”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片泛着蓝光的草原。我沉默了，憋了好久才盯着黎吐出几个字：“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要夺回自己的世界。”
“嗯。就算这个世界已经破碎，也要把它从幻想里拯救出来。”说这句话时，黎转过头看着我。我感觉到，他经历过的事情比我多。
“和我说说光铭城吧。你经历了什么？”我好奇地望向黎。
黎露出一丝笑容：“唉。。。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把你父亲打败的那群人又打败了一次，又干了些和你父亲差不多的事情罢了。”
我也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和我父亲干的事这么像，那我叫你声叔不过分吧？”
“这，这就不必了。”
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啊。。。黎，我们快到了吗？”说着，他把头探到窗口，笑着指向窗外，“啊！你看，现在在光铭城应该已经是秋天了，这里的树竟然还是绿色的，好神奇！”
我望向黎，黎也心照不宣地望向我，我们两个一起笑了起来。
“哈哈哈。。。”
我走回了飞机前方，敲了敲驾驶舱门前的铁皮：“段，我们快到了吧？”
门后传出一个沉闷的声音：“快啦，快啦！话说回来，华主席，黎那小子是个人物啊！”
“是啊。。。还好他是个人类。”


我笑着拍了拍少年的头：“喜欢吗？这里才是真正的镜中城。”
“那。。。”少年突然抬起头望着我，“那些死在烬原城的人们，你准备怎么和光铭城的大家交代？”
这句话突然问住了我。我没有预料到这次旅程会如此艰险，即便旅途上的每个人都自愿与我走上这趟路，但我作为光铭城的一城之主也应该为他们负责。
我转过头望着缓慢飘动的云。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我喃喃地回应：
“他们不会白死的。我们可能暂时回不了光铭城了。”
两道目光透过机窗，落在地面上的层层绿幕。
此时，机头传出段的喊声，他故意把声音压低，企图引起我们的注意：“咳咳！各位乘客们，我们即将抵达镜中城！”
随着飞机的下降，我们穿梭云层，窗外突然出现一座城市。
那座城市与烬原城的布局没什么区别，只是中心的高塔不再，只剩下一片废墟，外围的高墙上也布满了疮痍。

镜中城，真的是我所寻找的盟友吗？它是否会成为绊倒光铭城的一块巨石？
“喂，你说，要是我们这次没能把镜中城拉进来，我们回去以后会怎么样？”想到这里，我抬起头，余光瞟着少年问。
少年被我这句话问住了。余光里他转了转头，目光顿在周围士兵们残破的装备上。他想了想开口：“那。。。我们回去以后就让大家一起来帮镜中城的人发展科技呗。”
“嗯，你说得对。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人类，我已经没有什么多的祈求了。”
说着，飞机重重地降落在跑道上，猛烈的接触让所有人向前倒去。
看来我们到镜中城了。


机门缓缓地在蒸汽里被打开，我们再一次见到了阳光。
机场跑道的另一端已经聚满了人，他们看见飞机一架架降落欢呼起来。
“华！华！镜中城的新英雄！”
我看着他们忘情的腾跃，不知说什么是好。想了好久，我先让士兵们走下飞机。
士兵们一个个投入了家人的怀抱中，阳光照在机场，让人感到无比暖和。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父亲——那个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的老人。我明白，他不是不善言辞，只是不善于做一个父亲。
我最后一个走出机翼的阴影。看着喧嚣的人群，我愿意相信他们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
黎和人群同时从两个方向朝我靠拢，人群见到黎的陌生面孔，喜出望外。
“华主席，这是你说的那个要救的人？”
“这是那个从。。。光铭城来的小伙子？”
黎望向他素未谋面过的人们，却无比熟络地举起手，在人群面前挥动两下，点了点头：“各位镜中城的乡亲父老们，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我们都饱含着一个相同的特征——我们都是人类。”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又爆发出阵阵笑声。
“啊哈哈哈哈，黎这小伙子，真会说话哈？”
我望向黎，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我笑着把他拉向一旁，一边转头向人群露出一个笑容：“黎是光铭城来的贵客，他现在还有事，先失陪了！”便拉着黎进了车。
一路无话，我们最后抵达了一座不算大的建筑前。门口竖着一个牌子：会议重地。

黎有些无奈地先一步迈向大门。“唉。。。先带我进去吧。”
推开门，屋里还算亮堂。一张圆桌映入眼帘，桌边站着几个年轻人。见到我们进来，他们都朝我挥了挥手。
“华主席，好久不见！额，这位是？”胡向我招了招手。
我笑着点了点头：“嗯，好久不见，介绍一下，这位是黎。”说着，我拉着黎做到圆桌一侧，伸出手，“黎，这几位都是镜中城的管理层。这位是户，这位是维，他们两位主要管镜中城市民的起居。这位是胡，那边那位你应该清楚，是段。。。”
我的手挥到哪里，黎就转向哪里，轻轻地点点头。
圆桌后的画像藏在灯光之外，我喘气之余转头，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到底是谁。
“咳咳，那我们也不绕圈子了，黎，你来镜中城是为了什么？”户的声音从我的正对面响起。


我环视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与我相仿充满精神，但会堂里却充斥着一股冷气。
一道轻蔑的质询传进我的耳朵：“黎，你来镜中城是为了什么？”
我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纤瘦的年轻人双手支在桌上，冷冷地盯着我。
“哼，”我也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不急不徐地坐在华的旁边，“不要急嘛。在我阐述我来到镜中城的原因前，我愿意简短的讲讲我为什么能够来到这里。”
“我出生于一个科技发达于这里数倍的城市——我没有抨击在座任何人或这座城市的意思，请继续听——那里的人们已经铲除了‘苦难’的存在。
“但铲除苦难的代价是什么？失去一件事物必定意味着另一件事的消逝，而我们用自由和名为人的特征，换来了永恒的快乐和幸福。
“在座的各位年龄应该都还没有我大——至少，真实的我——你们之中，有几个人还记得邓？
“他曾经说过，当人类把纸笔焚毁，忘却过去时，他们就自己毁灭了未来。这使我意识到，我身处一个受人操控的幻境。
“但，逃出一个幻境，不代表着你不再被牢笼束缚。现在的我们，不过是被束缚在一个更大的牢笼里罢了。
“你们的存在不过是祂们的一厢情愿罢了。如果祂们想，你们现在已经消失了。整个镜中城一直延申到烬原城，不过是一块巨大的舞台，每个人在台上逢场作戏，又慢慢退场。没有人能走出这个舞台，除非有外人的借力。
“我的城市不是一个试验场，所以我才能走出这个幻境。但光铭城一座城市的力量是薄弱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联合在座的每一位，共同撕开这片祂们为我们布下的虚假之天！
“反抗的夜可能很短暂，但成功的光会持续很久。这份荣光，我们光铭城，不会独享。”
我看见自己的唾沫在灯光的映照下飞溅在圆桌上，我也看到户在灰暗的另一头渐渐冷下的目光。
没等户开口，他身边的维一拍桌：“胡闹！你说镜中城皆是幻境，哪有什么证据！”
我搓了搓鼻子，正准备说话，华就压了压手：“这一点没有什么好辩驳的。还记得打进高塔那时我莫名其妙消失吗？我当时被这座城市负责监督的外星人，束，给拉出了镜中城。他已经告诉我了这座城市的真相。”
“那，这也。。。”维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张大嘴，发不出声。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的计划也太异想天开了。”习在阴暗里站了起来，不屑地指向我，“镜中城的人们刚刚获得久违的安定，难道就又要再次投身大战？就算我同意，这座屋外的人们会同意吗？”
不知何时，圆桌被清晰地分为两端。亮处，我和华旁边站着几个人；暗处，维和户身后站着几个人。
华压着怒火开口：“听着，城毁了还可以重建，人死了可不能复生。”
“哼，你的意思是，不去和祂们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就都要现在全部死掉？”维按住桌子。
“够了！”华怒喝道。我却看着维和户的眼睛，一声不吭。
良久，我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寂静：“维，户，你们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什么？这难道不清楚吗？”维笑出声来，一把扯开窗帘，刺眼的光射进会议厅，照得他们那边无比明亮，“这座城里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怎么打仗？”
“那如果我说，我能帮你们重建这座城市呢？”我死死地盯着维的眼睛。
维愣住了。他知道我的话不假，他也知道镜中城科技的落后。“那，那镜中城的人还是会死啊！”
“光铭城的科技足以治愈镜中城的一切问题——没了祂们刻意的限制，你们的发展会更快。”我幽幽地留下这句话，推开门走出会议室。留下厅内一群镜中城的人们。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黎摔门而出后整个会议室安静了很久，我终于试探性地抛出话题，望向户。
户也冷静下来，坐在座位上：“联合，不成。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课上教过一本书，叫三体吗？”
“嗯，你的意思是。。。”
“对。我不能保证他完全为了我们。”
“但我们都是人类啊！就凭这一点，我无法不相信他。”
“那束呢？”
“。。。”
“你看，你怎么确定，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兴许，那个光铭城也不过只是祂们的另一个据点罢了。”
“我不知道，但我选择相信他。”
光从窗外和灯里射出，落在桌上，映出黎方才演讲时留下的唾液。


走出会议厅后我漫无目的地走在镜中城的街头。
目光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方尖碑吸引。我小跑着走到那块碑前，上面十六个大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阳光打在碑上，碑冷得刺眼，我却被闪烁的那几个字吸引。
“以史为鉴，以古窥今，不忘初心，不敢自安？”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我掏出口袋里的那个物体的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
掏出的是一个匣子。
我抬头，看到的是华的手——他的手里，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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