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十九）：我从地狱杀回来了

Charles

崩塌。
一切在我的眼前陷入黑暗。
我胡乱地挥手，却亲眼看着我身边的事物散开。
渐渐地我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因为我的眼已经被泪水模糊。
我的嗓子已经没有了限制，但我还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它们无法传入我的耳朵，没有声响能够进入我的耳朵。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
我张开双臂，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结束了。


结束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我的口袋——
空无一物。
黑暗几乎是在下一秒就笼罩了我的双眼。我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感觉到身体正被一股力量向下拉。
我感觉到什么东西划过双手，我用力一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转头，黑雾一般的物体如穗如雾般穿透我的手。
“救——”这是我听见的最后的声音，嗓间的求救在一瞬间被掐断。
四周不再传来任何声音。
崩塌。



无尽的虚无中，我看见几个碎片。
它们打着转接近我，像是在诱惑着我伸出手。
我几乎能听见它们的低语。
“接住我们！”
“快！”
我无法顾忌它们的声音从何而来，只是贪婪地抬起身体，探出手，攥紧拳头。
但抓住它们的前一刻，我看清了它们——
布满了黑斑和裂缝，没有一丝亮光。每一条裂缝中，都透出黑紫色的污气。
它们透过我的手，以更快的速度向下落去。
一片、又一片，它们穿透过我的头。
我的额头处没有出现任何伤口，我却感到一股无与伦比的疼痛，仿佛深根大脑的一根弦，被猛烈地撕扯着。
痛苦蒙蔽了我的眼，双眸中只剩下血红和漆黑，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双眼被掰开似的目睹着它们刺过我的大脑。
有一瞬间，我甚至感到自己无法呼吸。


我闭上眼的前一刻，几片突兀的形状突然从我余光中掠过。
眼猛地再次睁开，我用尽力气让眼珠在眼眶中打转。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碎片。
但它们的表面上已然布满了裂痕，黑雾包裹着它们，反常地将它们向上推举。
我将手紧紧插入口袋，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它们绕着我旋转。
可它们却不断地在我眼前滕旋，愈发接近我的身体。
我感到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眼珠睁大瞪着这些熟悉而陌生的事物。
一声声如同划过黑板般的低语传入我的耳畔。
“捡起来。。。”
“救自己。。。”
“不受苦。。。”
我的大脑被这样的声音猛地刺激，猛地一咬牙，用力地闭上眼睛。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碎片已经如数把宝剑般悬挂在我的额头前。
下一秒，碎片一片接着一片地穿透我的大脑。
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大脑的每一个额叶，仿佛一剂毒药被猛地射入头骨。
浑身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双眼无法再看清任何事物。
我渐渐地彻底失去知觉。


迎接我的不是死亡，而是背部坚实的撞击感。
我重重地咳嗽一声，一口血被猛地吐出，在我的眼前升腾、绽放，又坠落在我的胸口。
我艰难地转头，看见自己的身体落在一块巨石上，四肢耷拉在巨石的边缘，躯体被它撞得拱起好高。
“啊。。。”我下意识地痛苦地呻吟，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中。
大脑随后试着发出信号，双手紧接着抬起、攥紧、松开。
在震惊和不可置信中，我支撑着几近分裂的身体从石头上滚下，落在泥泞的土地上。
我依稀看得出身边的树桩和残枝，眼前的土地上还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异味，冒着白烟。
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但一股无形的力量仍驱使着我向前迈步。


等我恢复知觉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机械废墟中。
身体渐渐地与大脑重新联系，四肢疼痛的触感涌入我的大脑，不禁让我猛地收回四肢。
耳边也传出引擎的轰鸣。
当我的眼里再次被鲜艳的色彩填满的一瞬间，两扇铁门重重地在我眼前合上，火花从中迸射而出。
钢铁无比真实的碰撞声使我恢复了力量，我强撑着发痛的四肢向门的反方向蹒跚地爬着。
几乎是故意为之，每当我爬过一道门，身后便传出一声巨响。
我不敢回头看，只是顽强地驱动着四肢。终于，我慢慢地爬起。
一步、两步，我的身体终于再次被我掌控。我的步伐变快，身后的钢铁巨兽也变得更加贪婪。
我几乎能感觉到火花顺着我的裤腿掉进鞋中的滚烫触觉，却依然狂奔着。
无论我现在处在哪里，我都要逃出这里。
我要救我的世界。


我越往前走刺鼻的气味越重。血腥、硝烟、污水混合在一起，我不禁捂住鼻子。
“这里究竟是。。。”我的话停在口中，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色，“哪里。。。”
眼前是一片城市——或者说，一片残垣断壁。
所有的建筑都被诡异地切开，从左到右斜着落下，将整座城市一分为二。
我尝试把手放在切开的划痕处，右手拂过，却感到无比地疼痛。“好锋利的切口！”我不禁喊出声。
声音在空荡的城市里回荡，碰撞在墙上传回我的耳中。
镜中城的四周传来我的声音。
双腿几乎是机械地向前移动，踏着像是被雨水浸湿的土地。
我的周围诡异地安静，连一阵风都没有。时间仿佛被静止，定格在了一刹那——
现实崩塌的那一刹那。
我正准备继续深入，头顶却传来一声哭喊。
“是。。。是谁？救救我！”
一抬头，天空中悬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镜中城——那是被切开的另一半镜中城。
那个声音从一个小男孩的嘴里传出，他紧紧地抓着一段被割开的钢筋，鲜血从他的手上滴落。
我来不及思考，抬着头向他的方向跑去，一边大喊：“撑住！我马上就来！”
眼前正好出现一栋高楼，我不假思索地爬上天台，顺手抓起一块床垫。
“我。。。我快不行了。。。”我又听见那男孩的声音，我依稀看见，他用一只手指，死死地扣着钢筋之间的缝隙。
“松开手，我接着你！”我不顾一切地丢出那块垫子，不偏不倚地接住了下坠的男孩。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双眼却久久无法离开悬挂在头顶的那片故乡。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鸣传来，我低头一看，载着男孩的床垫被一根尖锐的钢柱刺穿，男孩正被悬在中心。
心中仿佛是空了一拍，我疯了似的冲向那个方向。
双腿却仿佛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等我冲到楼下时，男孩已经没了生气。
他在我的眼前。。。消散开来，仿佛是燃尽的灰，被人一吹既散。
一声混杂着童声和机械的质问从我脑中晕开，眼前也被这行大字填满。
“这。。。就是我们的福报？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对吗，华主席？”
“不。。。不是这样的。。。我已经尽力了。。。”我一下瘫倒在地上，鼻尖却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原来那柔软的触感不是水，是镜中城人流的血。


我走出那一长串铁门后，眼前出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他坐在摩托车上，盖住眼睛的墨镜闪着光，见到我，他笑着挥了挥手：“黎，好久不见啊！”
是凯。
在他身后，尧、朔、岚、明走出，笑着向我鼓掌。
“恭喜黎啊，终于到达镜中城了！”
“快，让我们给你接风洗尘！”
他们脸上的笑容，我分不出真假。但当我碰到他们温热的指尖时，我明白——
这一切是真的。
我突然很想哭，脑袋却被凯狠狠地按了下去：“这个时候哭什么！走，我们去吃好的！”
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的酸痛感愣是被他的热情强压下去，我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那我们今天就好好吃一顿！”
我走在他们五人的后面，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和幸福感笼罩了我。
“无论这里是不是家——起码我现在很幸福。”我低头笑着对自己说，追上五人，“喂！等一等我！”
接着，我只记得我们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一路上，我不太记得周围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和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凯突然开口：“诶，话说你们还记得当年光铭城被祂们攻击吗？”
我正准备回答，却感到五双目光突然聚焦在我的身上，烧得我火辣辣的痛。
“当时我参与了战斗，”岚第一个移开视线，“祂们现在更强了。”
朔也加入了聊天：“是啊。。。祂们的科技，可以说是在指数增长。”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我却感到五人离我越来越近。
我不禁开口：“你们。。。离我这么近干什么，总不可能是要加冕我吧？”
“加冕什么！此时不上更待何时！”明脸色一沉，突然大吼一声扑向我。
我一时怔住，被他死死地攥住左臂。
电光火石间，另外四人一一抓住我，将我举起。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他们嘴中异口同声的喃喃：
“凭什么。。。你活得比我们久？”
“凭什么。。。你不用和祂们厮杀？”
“凭什么。。。你可以成为这个‘撒手掌柜’？”
下一秒，我再一次被黑暗笼罩。我感觉自己被黑暗推动起来，向前凌乱地跑去。
四周，一张张画面从我脸边划过：
光铭城第一次陷入火海——
曦以光圈科技控制着人们——
大战中哭喊的人们——
祂们再一次的降临。
每一张画面的划过都伴随着无数低语。
“你去哪里了？”
“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抛下我们？”
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捂住耳朵，不断地喃喃着：“不。。。不是这样的。。。”
但恍惚间，身前出现了一个洁白的身影。
小T。
他的声音与我的骨头产生共鸣：“黎先生。。。镜中城。。。就交给你啦。”
下一秒，他在我的哀嚎中从内部破裂开来，散成灰烬。


我的内心产生无数条裂缝。
“如果当初，我让段当主席。。。”
“要是。。。我不出兵救黎。。。”
“假设维和户的计划成功，是否。。。”
我盯着那根插着床单的钢柱，眼里控制不住地涌出泪。
我仿佛看见父亲从记忆里走出，朝我叹了口气：“你终究不是我。”
像是在佐证我内心的哭喊，胡和段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他们异口同声地控诉着——
“是你让我们三班倒。”
“是你逼着我们上炮台。”
“我们死，是因为信错了人。”
心中仿佛有一根弦彻底被撕裂，我仰面朝天撕心裂肺地大喊出声：“啊！杀死我吧，让我去地狱给镜中城的人们赔罪吧！”
即使在这样的哀嚎中，眼前还是一帧帧地闪回镜中城曾经的辉煌和我的过错。
我痛苦地呼吸着，感受着寒风在我的嘴中游荡。
突然，眼前一闪，出现一幅灰白色的画面：那是段。
他跪在倒塌的高塔前，抽泣着说话。
“华主席，你不是神。没有人要求你要什么都做对，或者说，离开你没人知道该做什么。我们选择你，是因为你在我们的最前面。”
眼前突然闪烁一下，我感到世界清晰了一些。
心中，瞬间还在闪回，但我看清了，不止是几个人鄙夷的脸——更是他们身后人们期待的眼。
他们仿佛异口同声地说着：
“华主席，带我们再次冲锋吧。”
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感到左手心传来一阵坚实的触感。
低头一看，一块金黄的碎片安静地躺着。它的光芒充满了温暖，和决心。


黑暗里，我无法阻挡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也无法不让画面射进我的眼睛。
但渐渐地，我听见了一阵不同的声音。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向那股声音推去——是岚。
她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在舞台的中央站着，却直视着我。
“黎，你不是神。你也只是——那个不曾停下的那个人。”
下一个瞬间，她的身影就消逝在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更剧烈地图片攻击。
我却静静地站定，闭上双眼。
一步、两步。我径直走向那些照片。
“岚说得对。我无法拯救所有人，但我不曾停止——我就是那个不曾停下的那个人。”
我重重地向照片挥出一拳，伴随着一声大喊：“只要我走得够久，就总有一天——能够为这个世界，带来破晓！”
黑暗在我眼前破碎，我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了一个物体。
张开手，那是一片碎片。它散发着一阵幽蓝色的光，让人无比镇静。
下一秒，我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力带上天空。


获得碎片的一瞬间，我被传送到一片纯白的地方。
身前是一个巨大的圆盘，圆盘的对面背对着我站着另一个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片发着蓝光的碎片。


我感到自己被拉上一片洁白的空间，周围空无一物。
突然一声激动的呼喊传来：“黎！”
我猛地转头，是华。
我们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起举起手中的碎片——我们相视一笑。
两片碎片脱离我们的手，落在圆盘上。
紧接着，一幅地图浮现在圆盘的正上方。
“这是。。。镜中城和光铭城。。。还有烬原城？”华有些疑惑地开口。
我绕着这里转了两圈，开口：“这或许。。。是多条宇宙的中转站。”
说着，我抓起其中一片碎片：“我们现在应该要把碎片放回它们该去的地方。”
话音刚落，我突然感觉到无数记忆充满了我的大脑。
我回忆起了我收集碎片的每一幕。
“原来。。。是我救了我自己。”从记忆里脱离的我不禁大笑起来，“好好好，真是命运弄人啊！”
说着，我就将华的那片散发着金黄光芒的碎片插向光铭城：“华，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吧？”
华也大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哈哈哈！我爸说他当年在人民大会堂里突然捡到这个匣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黎，你可给我丢准一点！”
我们放手之前，我再一次望向华。他很年轻，又很成熟。想了很久，我郑重地开口：“听着。我很高兴也很荣幸能认识你——你给人类带来了曙光。”
“突然这么正式干什么。。。”华也望向我，眼里无比坚定，却又富含着少年的志气，“我也很感激能遇到你。我们，要一起给人类带来黎明。”
说完，我们深吸一口气，同时掷下手中的碎片。
我们默默地看着碎片在空中化作几片小碎片，又化作一个匣子，坠入两个相距万里的城市。
此刻，人类最后的两个火种为未来的彼此，埋下了燎原的要诀。
我最后盯着天空喃喃道：“匣子从来都不是武器，是我们的记忆和选择。”
下一秒，我们同时开始下坠，但我们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回家之路。
“黎，”华冷不丁地开口，“咱们会掉到哪里去？”
“不知道！”我哈哈大笑起来，“无所谓，哪里都是家！”


下一秒，我的脚坚实地落在地面上。
朝阳刺破了层层积云，洒在我的身上。
我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因为祂们，并非不可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