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亮之夜（八）

Charles

  我揉着还有些发痛的后背在光彩夺目的城市里醒来，城市靓丽依旧。

视线最终停留在我手里的碎片还有书上，它们的上面盖了一张白纸。我翻开白纸，三行大字出现在我眼前：
  记住，要找的碎片有七片。
记住，以史为鉴，以古窥今，不忘初心，不敢自安。
记住，你不是第一个反抗的。
我不知道这些字出自何人，但我感觉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有些东西都变得不一样。
走进街道里，人们这次非但不向我靠近，反而默默地远离着我。我好像被人潮裹在中间，形成一个环，环里空无一人。我试探性地接近人群，他们往外散去，身后的人们犹如提前安排好一样向我涌来，又止步于那个环的外围。
我真好似一座孤岛，我走到哪里，汹涌的人潮便跟到哪里。我在人群中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我大声谴责的那对新婚夫妇——我脚底发力，一下冲到他们身边，抓住其中一人的手：“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围着我？”
被我握住手的新娘盯着我看了好久，才机械地开口，我的眼前出现一段文字：“你知道吗，我和我的未婚夫分手了，我现在才发现，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说完，她便徒生一股力气，挣脱出来以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人群当中。
我疑惑地想要在人群中找到新郎的身影，却在我的身后，新娘的对面才看到了完全忽略了新娘的新郎。
人们的语气仿佛没变，但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这时，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卷纸蹦跳着突破了圆环，拉起我的手：“诶？大哥哥，我见过你！上次我就在画你呢！”说着，他举起手里的纸，“你看，我的这幅画得到了第一名！”
我满头雾水的抬起头，就连天空中也多了几朵云彩，恰好挡住了阳光。
低头，那两块碎片此时不停地振动着，激动地闪着光。
。。。
后来我终于摆脱了人流，躲进了高塔里。
我走进了废弃的楼道间里，迷茫地向上攀爬。楼梯间里逐渐变得黑暗，我无法看见上方的样子，只是一个念头驱使着我向上爬。我渴望在抬头时看见一抹蓝色，可我却不断地失望。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难受，我最后跌坐在地上，无力地靠在墙边。我其实并不恨明的背叛，我只恨自己的愚蠢，我想要再次找到他，因为他的手里握着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我接受了明已经回到现实世界的事实，艰难地支撑自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下楼。
走出门，人们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戴着眼睛，双眼夸张地突出，好像要贴在屏幕上一样。
我走过人群，看到他们无一例外地露出一样的表情，一起大笑，一起捶胸顿足。几个人蹲坐在地上，正聚精会神地瞪着眼，突然大笑出声来，摔倒在地上，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可他们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双手抱着头，脸上依旧爆发出放肆的大笑。
转头想要呼叫帮助，我却发现身边的人们都在大笑——有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有的一边狂笑一边咳嗽，有的笑得脸憋得通红——仿佛身体上的痛苦丝毫盖不过所看到的事物的快乐。
我尝试与眼前的人们对话，可无论我如何接触，他们雷打不动地笑着，眼球在眼镜里不断打转，要把眼镜里的事物尽收眼底。
这时，目光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店铺。我走上前去，此时的店主正大声吆喝着：“来看一看！最新的虚拟现实眼镜！搭载了全新的体感视频！”他注意到我，把手指扳得咔咔作响，咽了一口口水，“这位先生，你要不要买一副？”
我犹豫地买下一副眼镜，带上它的一瞬间，我看到老板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一股雾气瞬间环绕在我身边。过了一会，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超级光圈，和平而又安静。但和平需要代价。”
眼前的男人突然被一只从天上掉下的虫子撕开，碎成几块碎肉，我不由得惊叫出声来。画面定格在虫子吞噬男人的碎块的画面，另一个人走到画面中央，伸出手指指向我。
“这样的情景，在这个世界到处发生！除非，你能做出你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他打了个响指，他突然穿上了一席军装。
“加入！超级人类军队！加入！民主进程！加入！保卫世界的事业！”
我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男人，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暴起。“我刚刚看到的那些人。。。就是因为这个东西笑成那个样子？”我想到外面的众人，只能尴尬地躺倒在地上，左右转动了两下身体，干笑几声。
可就在我为自己拙劣的演技感到尴尬时，眼前的男人一闪，消失在眼前。我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硝烟气息，没等我反应过来，随着耳边的一声长哨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同时从眼前和身后响起，我的身边无数的士兵扛着笨重的枪爬出了壕沟，向着眼前的薄雾冲去。
我也好奇地爬出了战壕，身旁响起阵阵炮火，喊杀声震天。我感到一阵害怕，可眼前一闪，这股害怕的情绪瞬间被激动和仇恨所替代，我的脑海里瞬间只剩下两个词：冲刺，复仇。我的身体还试着把我拉回战壕里，我的大脑却已经驱使着我的双腿走出了战壕。我感到很害怕，但是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我：“杀吧，杀吧。战场的对面是你的仇人。”
我紧握着手里的枪，也学着其他士兵的样子向战场的另一端冲去。突然，一枚炮弹落在我的眼前，眼前一阵发白，等我再次缓过神时，我已经身陷深坑中。身边是十几个已经倒下的人，血腥味和硝石的酸味笼罩在我的身边，我的大脑突然闪过一个词——战争。我想起我在那本书上看到的，关于人类在三个世纪前进行过的战争。
此刻，我的内心只剩下对于死亡的畏惧，无论我的眼前如何闪烁，惧怕的感觉都笼罩着我。我害怕的蜷缩起身体，浑身颤抖。
突然，我感到难闻的气味全部消失，我小心地睁开眼，又是一片黑暗。
我终于从战争的恐惧和我刚刚的情绪里缓过神来，我的大脑终于能够正常思考。我不禁想到自己在光圈科技里的样子，恍然大悟：这就是人们如此激动的原因。
眼前再次一闪，一个正在舞动的女人出现在我的眼前。看来，光圈科技正在操纵人们的情绪。这一次，我只是默默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时不时的转向四周，以避免自己陷入系统的情绪漩涡里。
眼前的女人看到我久久不激动起来，动作渐渐卖力，双手舞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扭动地愈发卖力。我凝视着她，久久不语。
我渐渐发现她的动作开始不自然，夸张地舞动着身体，手臂已经开始怪异的曲折开来，脸上却强撑着笑容。
我试着张口：“你好，你在哪里？”
女人一边舞动一边艰难地开口：“客人你好，我并不想透露我的住址哦，我只希望客人能够在我的直播里开心。”
“不，我不开心。”我贴近了舞台，“我需要知道你在哪里。”
女人的动作停滞了一秒，紧接着略微收敛了些，她的神情此刻更加自然了：“客人要是真的想要知道，就跟着我其他客人们的蓝眼睛走吧。”
我努力地恢复了我双手的知觉，握着头上的眼镜，用力地拔下了眼镜。
眼前的人们还沉浸在视频的情绪里，在街道上忘我地舞动。他们碰撞在建筑物上也毫不在意。这时，我发现每个人的眼镜里都射出一束蓝色的光，从离我最近的人开始，一路向南传播。
我追随着蓝光的同时躲避着行人们随机的动作，他们有时突然向我冲来，有时在我靠近他们时突然大声惊叫，还有人不需要我的接近便不断地捶胸顿足。。。
蓝色的光最后停在一栋不算高的建筑物前，出人意料，那栋建筑竟然没有霓虹灯点缀。
我踏进建筑的下一刻便看到一个女人瘫坐在地上，身前的屏幕不断闪烁出新的信息。随着信息的弹出，眼前的女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抬起，接着在镜头面前开始摆动四肢。
“我按照你的提示来找你了，你到底是谁？”我站在建筑的门口，一只手握着门把手。
眼前的女人继续扭动着，或者说被摆动着。过了好久，她再一次像被丢弃的提线木偶一样跌坐在地上。她猛地喘了好几口气，气若游丝地开口：“我，我是岚，等一下，我马上再和你说，啊！”
没等她说完，一股无形的力量再次把她提起，这一次她的四肢被诡异地折起，整个人仿佛变小了一圈。可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痛苦，只是保持着一个机械的笑容。
我赶紧冲到了屏幕前，看着眼前不断弹跳出的信息，我当机立断拔出了电源。下一秒，我和岚都被震飞出去，可插头却又自己连接进了屏幕里。万幸，岚终于逃离了屏幕和镜头的范围。
岚大口喘着气，转过头来望着我：“真是，呼，太谢谢你了。跟上我，我带你看这个眼镜到底是什么。”
我们走上建筑的高层，一个巨大的全息屏幕出现在眼前。岚在屏幕上敲击了几下，无数个眼镜里的世界便填满了屏幕。我震惊的望着每一个人眼里不同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都在引发人们极端的情绪，每一个世界里都充斥着非黑即白的教条。我的眼睛感到有些酸涩，揉揉眼，把每一个屏幕的像素都看透，只看到密密麻麻的“驯服”。
“如你所见，这些视频和直播无时无刻地在让观众陷入极端的情绪里：极乐，狂怒，悲伤，激动。”岚失望地开口，“这样做，这座城市里的人就变得特别容易‘驯服’。我的意思是，你只需要用情绪而不需要道理就可以说服他们帮你出生入死。这难道不可怕吗？”说最后一句话时，我看到岚没有看着我，而是抬头，望着天空。
“所以，你想要让这些市民停止使用这些眼镜？”我问。
岚摇摇头，指向屏幕的左侧：“你看，这些视频之所以能被推送，是因为光网科技的数据流算法。它能监控戴上眼镜的人的身体，从而推送他们喜欢的事物。所以，只要能停止数据流的运作，我认为人们就会回归正常。”
眼前突然闪回我第一次看到岚时她的动作卡顿和身边灯光的异常，我突然想到一个计划：“岚，还要再苦一苦你，麻烦你回到舞台上，继续演出。”我坚定地盯着岚，胸有成竹，“我想到停止数据流的方法了。”
岚盯着我看了好久，终于我看到她低下头，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吗？”
“黎，你不需要知道。”
上台前，我凑到岚耳边：“你到时候尽可能地夸张地跳——我知道光圈科技本身也在让你做夸张的动作，但是你需要更加夸张，让算法产生延迟——还有，不要去听我放的歌，不要去按照节奏去跳。”
等到岚再一次被抬起时，我突然把舞台的灯光调整地极为随机。无数不同颜色的光按照不同频率一起打在舞台上，舞台一时间忽明忽暗，闪烁不止。我又放出一首极为悠闲的音乐，对着岚大声喊：“快！把你的舞步加快！越快越乱越好！”
马上，舞台上便出现了诡异又滑稽的一幕：岚的自我意识控制自己不断地藤萝旋转，在舞台的四周高速闪转，与悠闲的音乐完全不符；可控制岚的力量却不断地把岚往后拉去，同时抬起手，缓慢地按照节奏舞动起来。一时间，岚的意识和数据流各控制了岚一半的身体，控制着岚的肉体一会向左，一会跳向右边，就连她的脸上也被划成两块，已人中为分界线，左半张脸微笑着，右半张脸喘着粗气，大声喊道：“你在干什么！我要不行了！”
我望向了舞台前的那块屏幕，此刻点点火花从屏幕里射出，后面的电线也传出阵阵用力的轰鸣。终于，随着岚和数据流的一个无与伦比的拉伸，一声闷响传来，随即屏幕便暗淡下去。岚再一次跌坐在地上，我看到她的脸上除了惨白和汗珠，还有一丝笑容。
我走到了那块屏幕前，拆开屏幕，一个冒着烟的晶体体应声跳出——我尝试捡起它，左手却被冻得发痛，右手却被灼烧得肿起来。
这时，岚默默走到那块晶体前，举起右手，那块晶体慢慢地升起来，在空中不断旋转，最后变成了一块碎片，慢慢落在我的手中。“呵呵，黎，其实，我比你想象的更加了解光圈哦。”岚的声音突然从我的头顶响起，我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这块碎片请你收下，还有——记住这块碎片代表的东西。”
。。。
走出建筑，街道上的人们此刻都摘下了眼镜。他们都茫然地望着身边。直到有一个人先找到了他身边的朋友，开始聊天。
有人疑惑地坐在街头，有人尴尬地挠着头望着眼前的乱状，有人已经害羞的逃进了街道里。。。
头顶再次响起一个声音，像是两个声音混在一起：“黎，我希望你记住，什么是真实的情绪。”
。。。
我感慨万千的回到高塔顶端，默默地站在窗前。
我看到，城市南部的边境好像出现了几个裂缝。
我看到，几架运输机上，几十个机器人跳下来，走进了街道。
我看到，今天的太阳好像融在天空中，边界模糊得让我分不清它们原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