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一）

Charles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我带着人们走出光铭城的那天。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路途上的任何艰辛：烈日，狂风，沙尘。我们的体能和意志经受了最残酷的挑战。
走在大漠之中的我们只能互相依靠。正午，我们互相鼓气，一边大口补充着水分一边遥望着远方；午夜，我们靠在一起，抵御着阵阵寒风。
不少人在途中丧失了希望——我记得那是一个少年，他那天几乎耗尽了水源。我们也不敢将水多分给他，一股绝望又痛苦的氛围迅速散播开来。
只记得那天的大半个早上，队伍里没有人说一句话。大家只是走着。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那个少年喝完了最后一滴水，他终于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我要渴死了！”说着，他一把抓起我的衣领，“你听到了吗？我要渴死了！我当初看你救了我们才跟着你，现在呢！你们这里十三个人，没有一个愿意给我一口水！你现在不给我水，我。。。我就。。。”
说到这里，少年突然看见我的背包上，一个破了洞的杯子。风的呼啸声盖过了一切，风声里好像传出了几个声音：是更多人举起的空洞的水壶？是少年的啜泣？是我们的脚步声？没有人知道。我们只知道，我们不断地在走。
后来，我们找到了一条河。我看着十三个人眼睛冒着绿光扑向那条河，贪婪地用水壶舀水。我舔了舔自己龟裂的嘴唇，拍了拍干燥的脸，断断续续地开口：“咳，咳。。。我也好久都没喝水了。”说完便也走向了小河。
我们最后接满了水，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水壶，视若珍宝。我也用一个随身的袋子装满了水，笑着望向那个少年：“好啦，别难过，大家不怪你。只要走下去，我们就会到终点。”
少年大口地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满意地咂咂嘴，有些狼狈地开口：“抱歉，抱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请原谅我这一次！”
大家都笑了。我也跟着他们笑起来。但是我的眼睛却始终离不开人们沉甸甸的水壶。没了水，人们就又会开始吵闹。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眼前的黄沙里终于出现了一抹绿意。最开始是零星的草根，接着是一两颗傲然耸立的胡杨，再后来是黄沙和绿草混杂的土地，最后竟变成了无垠的草原。
我们此生，就算是在光圈科技里，也没有见过这般的绿意盎然。当我们终于踏上那片绿色的土地时，我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个不同的世界。这里的空气中参杂着泥土的腥气，这里的阳光被白云遮挡，就连这里的土地都坚硬又充满力量。
直觉告诉我，我们离那座存在于一个个故事中的城市，越来越近了。
我望向身后，十三个人们此刻都欣喜若狂。那个少年此刻正在地上肆意地打滚，享受着青草拂过身体的感觉；身边的大叔张开了双臂，摘下了头巾，尽情地呼吸着空气；身前的大姐也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太阳，不时地咯咯笑着。
“动起来啊！我们离镜中城不远了！”我高声呼喊，挥舞手臂。
人们不为所动，沉浸在青草和微风的幸福中。
“快——起来啊！”我故意拉长声音，夸张地大喊起来，人们这才从草地上爬起来，望着我站成一排。
我看着满身青草的人们，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这，至于吗？不就是看见草地了吗？我们再走一会就能让你们看到更震撼的东西！”
人们互相看看，盯着对方头上一条条翠绿的细丝，横七竖八地躺在大家衣服的褶皱里的样子，也哈哈地笑出声来。人群里充满了活跃的气息。
我转过身去，大步向前：“笑够了没？笑完了咱们就要继续出发了！”
大家再次出发，把黄沙和狂风丢在身后——好像还丢弃了些什么。。。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丢弃的到底是什么。风的声音里，混合着我们的嬉笑声；柔软的土地上，记录着我们轻快的脚印。
。。。
后来，我们终于在一个山头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城市轮廓。当我的望远镜里终于出现熟悉的立方体时，我只感觉到，一阵狂风裹着一声声呼喊迎面冲来。我的身体在风中一动不动，我从未感到自己的身形如此高大。“没错。。。没错！就是那里！”我颤抖地指向地平线的方向，那个若隐若现的立方体，“镜中城！我们来啦！”
我转过头，看到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激动地蹦跳，有人在空中挥舞拳头。每个人都无比清楚，我们的征途终于来到了它的终点。
人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座地平线上的城市，眼里已经容不下更多东西。他们跑着，他们叫着，他们跳着。空气里回荡着每个人的欢呼。“终于到啦！”，“好！”
我的步伐也更加紧凑。我的步伐越来越快，手臂也摆动地越来越大——有一瞬间，我竟感觉自己飞在天空，直到。。。我被一块坚硬的物体绊倒。
重重地摔在地上的那一刻，这个世界的现实才重新回到我的脑海中。我终于冷静下来，盯着眼前那个扳倒我的物体。
那是一个。。。蔚蓝色的晶块，在阳光的普照下，它的光芒并不算明显，但它周围的草却也映着蓝光。
我再次凑近那块晶体，那些草上的颜色。。。倒不如说，绿色才是映射上去的，蓝色才是它们原本的颜色？
我疑惑地将手放在周围的草上，柔软的感觉传上我的大脑。我顺着草丛摸着，一直摸到那块晶体，突然，一股强烈的疼痛感从我的指尖传来，瞬间，一股血腥味和痛苦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我吃痛地把手缩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晶体。我还没搞明白那股感觉是怎么回事，我的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随着一阵强烈的白光，我睁开眼，眼前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有些疑惑地摸着自己的身体：“奇怪。。。为什么我坐在这里？”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激动地大喊，是那个少年：“黎！我们到啦！看，这座城市多气派！”
我有些疑惑地站起，眼前此时是一座巨大的城市。鸟鸣，流水，人声。。。一切都是那么地整齐。这就是镜中城了。
我的头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城市外围的农田里面，高楼林立，灯光璀璨。蒸汽从城市的正中心冒出，钢铁碰撞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我转头一看，还有几个灌溉机器正在默默地浇水。
几个兴奋的人已经冲进了城里，我赶忙叫住他们：“喂！别动，到我这里。”
等到所有人都聚集到我的身边，我面对十三个人，郑重地开口：“听好了，我们这一次是来访问这座城市的，所以没有我的允许，所有人必须一起行动！我们要争取到他们对我们的重视，而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讲礼貌！”
大家点头如捣蒜，我们再次一同走进城市。我们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但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街道上的人们都无比安静。不知为何，他们似乎都驼背地很厉害。我们接近了一个市民，我刚刚准备开口，那个人突然机敏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跑开了。
此时，那个少年拍了拍我的肩：“黎。。。我好像看到，那个人的背上有好多根管子啊？”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那个走开的市民除了严重的驼背以外健步如飞，和正常的人们没有区别。“可能这是。。。镜中城的人们被‘压迫’久了，恢复自由之后也直不起脊梁了呢？”我盯着那人看了好久也没看出异常，最后转向那个少年，有些尴尬地解释。
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们如此驼背，只能继续向前。
不知是我们的错觉亦或是别的，我们都觉得，越往里走，城市越发破旧，流水的味道也越难闻。就连最为拘谨的大叔也走到一面墙旁，把手放在墙上。
“黎，这个墙我是越看越奇怪。你等一下，我去看看这是什么做的。”说着，他把手放了上去，“这是。。。啊！”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大叔突然失去平衡，跌进了墙里。
大叔也震惊地趴在地上，眼睛睁地老大：“啊。。。啊？这墙是虚拟的？”
我们都有些错愕的四处张望，此刻刺鼻的臭味萦绕在我们的周围，每个人都不禁捂住了鼻子。
正在此时，从街道的另一端走过来一个男人——他佝偻着身体，戴着一副眼镜，慈祥的朝我们笑了笑：“你们。。。就是从。。。光铭城来的人吧？我。。。我就是邓。”说着，他朝我们伸出了手。
一切不适突然在我身边烟消云散，我激动地冲到邓身前，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我是光铭城的管理者，黎，想必你就是镜中城的管理者了吧？”我感觉。。。邓的手不知怎的特别的大，我的两只手都握不住。。。
“呵呵呵，别急，陪我一起去我的办公室说。。。”邓撇开了我的手，笑着转过身。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迈出左脚。
少年赶紧拉住我：“喂，你真的不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诡异地出奇吗？这不会。。。真的是个陷阱吧？”我却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责骂道：“那你说怎么办？继续走吗？快跟紧邓！”
紧接着，我们便都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在路上，我好像听到一声尖叫。但下一秒，我就发现，那只是一阵风罢了。。。
我们走到一座巨大的方尖碑面前，方尖碑的四面写满了我看不懂的字。
邓朝我招了招手，笑着开口：“呵呵呵，我知道你们是为何而来。。。但是，在谈事情之前，我想先给你们一个礼物。。。看看你的身后吧，黎？”
我疑惑地向后望去。第一眼，我看不出任何区别。第二眼，我发现我们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第三眼，我看见我们身后，越来越多驼背的人们在向我们靠拢。
“呵呵呵，看来你已经看到我的‘礼物’了。那么，动手吧。”邓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他的嘴角咧到了耳根，渐渐把脸分成两块，人类的特征渐渐地被糅杂在一起。。。最后，邓的脸如同腐烂的树叶一般落在地上，留在“脸”的位置上的，是一个瘆人的怪物。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一切就在我们的眼前旋转起来。臭气此刻越发明显，耳畔边还传出阵阵轰鸣声。等到一切停止运动时，我抬头，天空中只剩下一片巨大的乌云——不，一个庞然巨物，悬挂在天上，盯着我们。
那些“市民”们此刻也扯下了自己身上的伪装。无数如同“邓”一样的怪物包围了我们。我只感到一股无比强大的压力，正在迫使我下跪。转头，我看见“邓”正死死地盯着我。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那个怪物缓缓开口，它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你可以尊称我们为‘祂们’。这是我们赐予你们的权利，但除此之外，你们没有任何权利。”
我却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站在地上：“你。。。你到底是什么？我们。。。不会屈服！”
“这么顽强？不得不说，你和那个出逃的人类蛮像的。都觉得自己逃离了我们的大手，但——我们能看到一切。”说着，祂把头更低下来几分，我终于看清，祂们背后暗黑色的管道。
我只感觉胸口一股鲜血上涌，浑身一软，跪倒在地上。我不甘地望着眼前的这群怪物：“你们。。。果然就是导致人类近乎灭绝的家伙！”
“嗯。。。灭绝这个词不准确。”“邓”突然仰起头，望着天上那个庞然大物，“更精确的来说，是带你们迈向更光荣的进化。”
周围，祂们的声音慢慢高亢起来；“杀死！奴役！杀死！奴役！”
我看向剩下的十二个人。他们此刻已经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只剩下我还有力气说出话，但我的眼前也渐渐模糊。祂们的力量着实恐怖。。。
我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是从高空传来的爆炸声。。。


“起来！快起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