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八）

Charles

观前提醒：本文中每次的空行都代表着叙述者的转换：由华开始，第一次空行后切换为黎（字体也可以看出），第二次为华，之后以此类推。



夜里的风很硬，又很粗糙，仿佛一把未经打磨的宝刀，在我的脸颊上摩擦。我站在飞机跑道的尽头，一声不吭地望着闪光的指示灯。它们一路延申，直到彻底藏进黑暗里。
一架又一架的运输机的腹灯和尾灯在黑暗中闪烁起来。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串串紧凑的脚步声，士兵们正紧张地走进张开的巨口中，他们都把帽檐压得很低，低着头走进机身。
最后一架飞机在我的身边停下，全副武装的段从驾驶舱探出脑袋，大手一挥：“华主席，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你的指令我们就出发！”
“目标汇报。”我盯着他的眼睛。
段顿时认真了许多：“目标：烬原城中心，”说着，他回到驾驶室按下几个数字，“坐标已上传。出发后全程静默，抵达目标领空后听你指示。”
我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手，走上飞机：“这次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机门在我的眼前缓缓关闭，我看着最后一丝黑暗，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发动机轰鸣，螺旋桨咆哮，我们的飞机渐渐上升，镜中城的灯火也渐渐淹没在云层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云海中时而被遮住，时而透过云层，仿佛在沧海中飘摇的一点点火焰，又像是渐渐皱起的地平线，缓缓地缩小、后退。
我看着镜中城里的光渐渐消失，但这股火焰此刻在我的胸口熊熊燃烧。
机舱里逐渐响起窃窃私语，人们忐忑却又激动，士兵扣紧背带，有的正紧张地检查着背包，有的在确认彼此的口号与手令。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匣子。漆黑的外壳在昏暗的飞机里寒冷而不露声色，只有几条蓝色的刻痕在月光的照耀下幽幽地发着光。盯着那个无比神秘的匣子，我的思绪飘出了飞机，耳畔边也只剩下螺旋桨永恒的转动。
我把头靠在机舱的铁皮上，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我的身体。窗外是一环新月，细长安稳地悬挂在夜空中，月亮旁，几朵残云和几颗暗淡的星仿佛被寂月所要挟而来的陪衬，无力地撑在空中。我低头看，却只能看到厚厚的云海——有一瞬间，我竟觉得那是如此的柔软，仿佛一块舒适的毯子。
这样想着，我闭上眼，静静地把自己呼吸的频率与发动机的旋转调齐。
正当我即将坠入梦乡时，段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见我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向我比出两根手指：“华主席，二十分钟后开始下降。”
我点了点头，向后仰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一声沉闷的命令从驾驶舱的铁皮后传出。紧接着，我便感到一阵失重感。
我盯着窗外，其他飞机此刻也已经开始下降。我们的飞机倾斜着劈开云层，瞬间，窗外从黑转为灰，又变白，又变黑。
回头时，我已经看不见月亮。我们下一个看见的就是地——灰暗的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凹陷下去，高楼、大坑凌乱地排列在城市的每一处，如同一块被反复摩擦的黑板。目光随着凌乱的城市继续向前，一座血色的高塔突兀地矗立在城市的正中心。与其他混乱的景象截然相反，这座高塔装点华丽，无比精美。血红色的丝线像光斑又像镰刀散开，落在城市的每一处。城市的最外围，一堵堵深邃的高墙彻底淹没在夜色里，仿佛钉在大地上的铁环笼罩着整座城市。
“华主席！”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应该就是烬原城了吧？”
“嗯，没错。去城西，那里的城墙有个缺口。”
不消片刻，十几架运输机就盘旋在烬原城的城半空。机门缓缓打开，士兵们再一次拉紧背带，忐忑地望了一眼我。
一个士兵凑到我耳边：“华主席，我们会死吗？”
“怕死的人才会死。人总是会死的，还不如死得漂亮点。”我轻笑一声，“我先下去了！”说着，大踏步跳下飞机。
我在空中打转，腾转，最后在安全高度打开降落伞。我长出一口气，抬起头，看见士兵们像雨点般在空中打开降落伞，互相对彼此打着手势。
段的声音突然从耳机中传来：“华主席，等你们营救到人质后转告我，我就抛出绳索。”
话音停止，我们也都落在烬原城的城郊。我抬起手，向城中心的高塔一指：“注意躲避红线，首要目标是寻找受困人质。五人一队，有情况及时报告，解散！”
烬原城死寂的夜里，传出脚步声和窃窃私语。从未亮起光的苍穹之上，也亮起了几盏闪光。


那天后，我们所有人就被抓进了一个类似监狱一类的建筑中。
其他人因为长期的饥饿和脱水已经昏了过去，只有我还坚强地敲击着铁杆。
也许呢？也许镜中城的人们很快就会找到我？
可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一刻都是那么的漫长。我渐渐地丧失了力气，双手每一次的敲击都仿佛要耗尽浑身的力气。
终于，我再也无法支撑饥饿的躯体，拼尽全力敲击出响亮的一声后，我绝望地瘫倒在地上。
水泥的地板上满是污渍，我却感到一阵解脱。
早知道，我应该听朔他们几个的话。。。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迷迷糊糊地，我感到有人在撞击铁杆。我又感觉自己好像被拽动起来。我还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我的嘴。
是水，是食物！我顿时睁开双眼，贪婪地吮吸着，不顾给予者究竟是谁。
等我终于恢复一些力气时，我才想起抬头，看到一个满脸严肃的年轻人。
“你。。。是谁？”我还是无法支撑自己坐起，只能躺着仰视着那人。
那人只是笑了笑，向我递来一包食物：“来带你回家的人。”
“那可惜了。。。”我接过食物，眼神依旧警惕地望着他，“我没有家。”
他突然拍拍手，他的身后顿时出现几十个人：“没事，先带你去个没有红线的地方再说。”
“你。。。你叫什么？”我在他的搀扶下终于站起，锐利地盯着这个与我年龄相仿之人。
“你愿意的话，就叫我华吧。”
“我是黎。”
“哦，我好像在我爸的匣子里听到过你的名字。。。我爸的名字，是邓。”
我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转身走向道路的另一个方向。“祂们要来了，快走。”
丢给我一个背包，向前挥了挥手：“甲撤离计划，各小队保持联系，前进。”便毅然决然地转身跑起来，仿佛默认我会跟上他一般。
我打开背包，里面放着一包食物，还有两瓶水。我当即从铁栏后拉出一个还有一口气的少年，一边蹲下为他喂水一边默默地盯着眼前渐渐消失在红雾中的大队伍。
“华。。。你赌对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看到几束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前方队伍的脚步声仿佛也慢了几分。


“黎这家伙，不是个会被领导的人啊！”段在我的耳机里打趣。
我只是静静地盯着红雾，墨镜里的热成像感应器里，两个人影正在互相扶持着前进。
“继续前进。”我轻笑一声，向前驶去。


等我和那个少年追上队伍时，他们正躲在阴影里。
我正准备踏进久违的闪光处时，只听一声大喊，随后便是一连串爆炸声。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我和少年被撞进一栋高楼的高墙后。紧接着，一串串火舌落在我们刚刚踩到的光点上，溅起阵阵硝烟。烟雾散去，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坑，里面躺满了石子和碎裂的木块。
我惊魂未定地盯着那个小坑，却突然感到背上被谁拍了一下。
转头，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递给我一个耳机：“黎，带上这个。”
耳边顿时传来了另一个大叔的喊声：“全体执行乙计划，原地固守，我马上就到！”


我看不见黎脸上任何错愕或畏惧的神色，他的眼里充满了希望和坚定。
远处，螺旋桨的轰鸣渐渐出现在耳畔，祂们明显也发现了段的运输机，调转了光源。
“掩护运输机部队，自由开火！”我大喊一声，正准备冲出阴影，突然感到自己被谁拉住。
回头一看，是黎的笑容。他的脸已经向里凹陷，双眼布满了疲色。他龟裂的嘴唇动了动，又朝我的手上指了指：
“让我来帮助你们吧。”黎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少年推向高楼里，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小子，我们马上就来接你。”
风顺着运输机的双翼被送进烬原城，拂在我们的脸上。我盯着这个消瘦的身影看了好久，最后递给他一捆手雷：“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我看到，他的眼里闪出了光。
这小子，究竟什么让他如此乐观。


我接过华递给我的手雷。我既惊讶于镜中城科技的落后，又感激于华的慷慨。
每颗手雷都蒙着灰尘，上面的插销松散地抵着保险，仿佛抖动一下就会爆炸。
正当我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武器时，耳机里突然传出一声咆哮：“完蛋！祂们出动防空火力了！运输机阵队撤离，立刻撤离！”这句话伴随着几声猛烈的爆炸声传出，一时间周围震耳欲聋。
我扒着墙沿探出头，只见红光的另一端竖着几根巨大的炮台。
目光在炮台、红光和双手不断转动，我突然有了主意。
“华，组织几个人抗着板子把我送到炮台旁边，我能炸掉祂们的炮台。”我冲到举着冲锋枪的华身边，顶着剧烈的击发声大喊。
华也回应似的大喊：“你说的简单！扛什么板子，谁来扛！”说着，他就再一次举起了枪。
我无奈地把视线转回红光上。鬼使神差般，我举起两个石子向红光丢去。
石头落地的一瞬间，一阵阵硝烟便覆盖了那个落点。但另一个石头却完好无损地弹了两下，落在地上。
我突然产生一个危险的想法，它让我浑身震颤，不敢迈出一步。
但，当我看见身边奋战的人们时，我突然又一次想起当时人们堆砌成的高塔。
目光游离在每一杆喷吐的火舌上，最后落在了那个抱着头躲在阴暗里的少年。
他是第一个加入我队伍的人。
我突然感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贯穿了我的身体。我马上捡起十几片石子，坚定地站定在红光的前方。
红光一路延申进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又好像一个吃人的魔鬼小巷。我深吸一口气，双腿绷紧。
一片，两片，三片。我迅捷而有节奏地投出了石子。烟幕瞬间弥漫在红光中，可我却看见，烟幕之间的间隔。
投出第十片石子的同时，我浑身一震，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进红光里。
串串子弹打在地面上的响声在我四周响起。我刺破灰色的雾，奔腾在红光和硝烟中，心里紧张地倒数着：“五、六、七。。。”每数一个数字，我的步伐就加紧几分。
终于，在我的嘴唇念出第十个数字的同时，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跃，我的背后顿时传来剧烈地敲击声，越来越近。
最后一颗子弹贴着我的脚落在红光覆盖的底端。我瘫倒在弹坑后，内心却不禁生出一股喜意。我控制不住地狂笑起来，这一刻，我刺破了笼罩天空许久的红光。
转过头，几根炮管还在不断地发射着。我努力地支撑自己坐起，拉开手雷的插销，用尽全力把它们丢进炮台的中间。“报告！”我瘫倒在地上，喘着气却笑着大喊，“光，光铭城，黎！完成，任务！”


我只看见他像疯子一样傻笑起来。紧接着又向红光里丢了几个石子。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躲进黑暗里：“这家伙。。。”没等我抱怨完，我就听见一声剧烈地爆炸和耳机里气喘吁吁的喊声。
紧接着便是段的大笑：“哈哈哈哈哈！黎，你小子，真是个疯子！运输机部队，继续移动！”
风声越来越大，愈发狂躁起来。我们聚成一个圈，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等待着飞机。
“黎。。。怎么办？”那个少年怯生生地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才看见黎瘫倒在红光的另一侧。
“黎！”我没好气地向他大喊，“你要干什么！你现在没法回来了，怎么办？”
黎却笑着坐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指了指天。
我顺着他的手指向天上看去。高塔上，一根红线悄然落在我们的周围。“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吧？”黎点了点耳机，既像是在和我说话，也像是在和段说话。
“好嘞！运输机部队，开火！”段的声音爽朗地传出。不出片刻，红线便在如洪水般的子弹中断裂开来，红光慢慢消失。
黎便笑着向我走来。他的嘴动了动，我却没听清，因为螺旋桨的轰鸣盖过了一切。
三架运输机盘旋在我们的上空，段从中间的运输机上探出头，大喊：“救了几个？快上来！”
我回头一看，却发现黎消失在黑暗里。正当我着急时，他拉着那个少年走出大楼：“就救到这个小家伙和我。”
段明显无比失望：“啊？唉。。。好吧，快上。”
我向黎作了个请的手势，他却一手推着那少年，一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不是来镜中城被救的。我是来邀请镜中城加入解放人类的计划的。”

haha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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