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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读红楼梦?“一个略显腼腆的小瘦子指着我小声说道,那是我们的初相识。
记得那是小学某个年级,两个男孩默契又不做声的在班级分组时坐到一起。
在这个很容易收获友情的年纪,两个自视清高有共同爱好的怪小孩便算是朋友了。
他瘦弱的身板和那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深厚眼睛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很深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过与我相识后便似打开话匣子了,与我对他的最开始的印象大相径庭。
他跟我高谈阔论南唐繁华与北宋烟火,和我讨论万历中兴与永乐盛世,和我临摹春花秋月与净水楼台,那几个盛夏我们都一心沉浸在了历史与文学的世界中,好似这样才能隔绝我们与其他聒噪喧嚣的同学,显得我们自己的清高。
大概是所谓的文人气质,他从不动怒,就算是有火也会强行压下来,仿佛这样才不会破坏他的深沉人设。他只会默默坐下来打开一本书,或是和我在背后偷偷议论。我笑着指出嚼舌根可不算豪杰该干的事,他便涨红脸独自看书,看一页便是好几节课。他骂人的方式也极为有趣,他总是以“小人”,“鼠辈”称人,又以“君子”,“雅士“自称,经常逗的我笑的不能控制。
他完全不热衷于体育项目,体育课时也大概率找一个凉爽舒适的角落坐下看书,或是对景物突然蹦出几句我早已忘记的诗句,他在很努力的维持着深沉的人设,哪怕没给谁看。
当我将要离开学校前往国外读书的事情第一个告诉他时,他先是不可掩饰的震惊,随后便故作深沉的模仿高适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三句话里没有一个诗句便觉得自己没有文采。我开始觉得他烦,后来习惯了倒也觉得听的舒服。到校门口的最后几步,他还跟着,转头发现他眼前不知何时已模糊,两个有文青病的清高少年在此刻仿若生死离别,永世不得再相见。他只是攥着我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我仍到现在也认为在那时哪怕多说了一句话也会词不达意,一切都不在言中。
后来到了这边,在那个学生没有智能机的时光,转校往往意味着友谊必定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后消失无影无踪。
我后来寒假开始返回国内,突然现身学校里时,他看到我挺拔的身躯先是一愣,后边顾不上所谓的文人气度飞快铺在了我怀里,快到我踉跄了几步。鞋底还未干的冰雪使我们两个双双倒在了雪地里,只不过这反倒成了我们两个打闹过后赏雪的场景。漫天雪花悄然飘落,灰蒙蒙的天空映着满目白雪。冰冰凉凉的,但却温暖无比。
他便如雪花一般,看似与众不同,冰冷隔人于千里之外,但仔细观察便发现其美。
后来我寒假结束,也该回去上学了。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走,只是紧紧抱着我,抱到我流鼻血。通红的眼眶在我心目中仍深刻。似乎是心理作用,或是一些其他原因,在其余几年每当我要离开时,在送别的场面我总是开始流鼻血,也算是我不愿与他人说的窘迫时刻。到这个时候我会笑着推开他,说“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么悲情干嘛”
只是在两年前,在毕业典礼上我见了他截止现在的最后一面。我与他就站在我们时常一起看书的走廊角落,带着红领巾拍了我们的唯一一张合照。我们两人都笑的无比开心,细看下两个带着厚眼镜的少年竟有些相似。往后的时光便开始加速流逝,再无一天如我们初相识的那个午后般悠然高谈历史文学。也许是家教,也许是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手机。我们虽无法联络,但我始终相信生命中离别与遗憾是常态。正如他曾对我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怕我们已经两三年未曾联系,但在某个午后独自看红楼梦时,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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