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大抵是醒着的,却又仿佛未曾醒过。每日清晨,街上的脚步声便如潮水般涌来,又涌去,杂沓而匆忙。我每每从窗口望下去,只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却不知他们究竟奔向何方。
有时我亦混入这人流中,随着他们前行。他们的眼睛分明是睁着的,却只盯着前方三尺之地,或是手中那发亮的方寸之物。偶尔有人撞了肩膀,也不过略一停顿,便又匆匆赶路。我想,他们的魂灵大约还在睡梦中罢。
茶馆里总是坐满了人。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嘴唇不停地开合,声音却淹没在茶碗碰撞的声响里。我坐在角落,看见他们的表情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空洞。那茶博士提着长嘴铜壶穿梭其间,滚水注入茶碗,腾起一片白雾,模糊了众人的脸。
城东有个旧书摊,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书从不按类摆放,只是随意堆叠,积了厚厚的灰尘。偶尔有人驻足翻检,不过翻了两三页便又放下。老者也不恼,只是眯着眼看街上的行人,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一日我问他为何不将书整理整齐,他笑了笑,道:"横竖无人真读,摆给谁看呢?"
雨季来临时,街上积了水,行人便踩着砖块跳跃前行,像极了儿时玩的游戏。雨水冲刷着街道,将尘土与纸屑汇入沟渠。我常见有人立在檐下避雨,眼睛望着雨帘出神,待雨势稍歇,却又恢复了那副匆忙的神色,仿佛方才的出神从未有过。
西街口有个疯汉,终日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行人经过时都绕道而行,偶尔投以怜悯的目光。我却觉得,他的言语中倒有几分真意,比起那些在酒席上高谈阔论的人们,反倒清醒得多。疯汉有时会突然大笑,笑声在街巷中回荡,惊起一群麻雀,而行人依旧行色匆匆,恍若未闻。
夜深时,我常听见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接着是母亲含混的安抚声,不久又归于寂静。这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像是某种无言的控诉。而次日清晨,那母亲又提着菜篮汇入人潮,脸上挂着与众人无异的麻木神情。
我想起幼时在河边见过的死鱼,睁着眼睛漂在水面,随波逐流。河水依旧流淌,鱼群依旧游弋,无人理会那一具具僵直的躯体。
人们照例活着,吃饭,行走,交谈,却不知为何而活,为何而行,为何而谈。他们的意识如同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水洼,既不回归大海,亦不渗入沙土,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日渐浑浊。
明日太阳照常升起,街上依旧人潮汹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