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harles 于 2025-7-29 20:59 编辑
门外的人群像海浪般包围着我,喧嚣声刺痛着耳膜。那一刻,我甚至分不清是欢呼还是哭喊。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灼热得几乎让人窒息。林的豪宅在我身后缓缓陷入死寂,而整个城市却像被突然点燃的柴堆,火焰四处蔓延。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轮到我站上了那个人人仰望、也人人诅咒的高台。 。。。 我接手这座城市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林的残党的清算,德和老干部们在全城搜捕了许久,终于把王叶张姚四人抓到了我的面前。王和姚灰头土脸,却依旧怒视着我,面对我的审问,只是一味地重复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一席军装极为笔挺,审讯她时,她站的笔直,不卑不亢地回答着我的每一个问题,听着我的每一声控诉;张或许是四人中罪行最轻的,毕竟他就是那位德的朋友。把他带进审讯室的那一刻,张就叹了一口气:“唉,邓,你不要因为我帮过你们就对我从轻处置。我知道,我和他们三个是一路人,我们犯下的错这辈子还不清。。。”后来,我让人押着这四个人游行在大街上,老干部们跟着他们四个,一边痛斥着他们的罪行一边感叹着他们的年轻。这是抓捕反革命分子的最后一次游行,他们从农场出发,一路走到了工业区的正中心。市民们不约而同地默默跟着他们,一路也走进了这块他们从未真正踏足的土地。 现在工业区的正中心的豪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塔楼。我站在塔楼上,望着由远及近的人群——蹒跚的老人,稳重的中年人,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孩童——“把林的罪证,包括他的海报,他的党羽的名单,贪污的证明,农场的产出,全部交给我,我需要收集这些林和他的同伙的罪证。”这是我第一次站在高台上面对这么多人。我望着人群,人群也望着我。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带着老干部们彻查了工业区林的所有居所:军械库,兵工厂,雕像,图书馆。。。紧接着,我们把和林有关的人们送进了一个临时搭建的监狱,以便管理和更多的审讯。 夜晚,我久久地站在高台上望着整座城市。城市的外围零星亮着几点光,雾蒙蒙地隐藏在炊烟和云层中。远处好像有几束红光闪烁,我看不清。灯光渐渐融入进星光,变成了黑暗里摇曳的灯火。我知道,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 城市的混乱平息后,我便开始着手改变社会。 第一刀砍在经济。自革命成功后以来,这座城市一直保持着原始的农业社会。既没有精密的工业,也没有繁复的艺术。整座城市极为落后,虽然大家吃得饱饭,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十分匮乏。 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毛在革命后的指示。食物,资产,能源都被牢牢地控制在政府的手中,一旦政府变得腐败,人民的生活就会一落千丈——这点在这场大乱里已经十分清晰了:市民们排着长队在食堂门口却只能领到一小碗米饭,林的党羽却安然地躺在仓库里枕着腐烂的稻谷。血淋淋的事实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不受监督的权力将不受控制地腐败,于是我大手一挥,社会资产被下放给了群众。现在,每个人都能保证自己的劳动不会被人挥霍,政府的征收被清晰地写在了农场前曾经贴满了大字报的板子上,板前的人们络绎不绝,啧啧称奇。 改善资产分配制度的同时,我也大力促进着城市多样化的进程。荒芜的田地上,自动浇灌和智能施肥装置躺在田埂上;城市的内部,一声声的轰鸣再次响起,钢铁的碰撞,熔岩的热浪再次席卷了整个工业区。这一次,即使是城郊的农民们也听到了这响声。一串串叮叮当当的巨响在每个人的心里奏起了激昂的交响乐;居民区里,朗朗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街道两旁的墙上画满了五颜六色的画,孩子们尽情地挥洒着他们的想象。现在,孩子们在老干部的教育下真正地认识了这个世界,像我一样得知了人类光辉的从前,这座城市的人从此不再被一叶障目。 一天中午,我走进农场的食堂。人们的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饭菜扑鼻的香气、人们肆意的谈话、餐具断断续续的碰撞,我从未听过比这更美好的旋律。 第二刀砍在秩序。即使人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但林所带来的创伤依旧存在。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霸凌,诈骗,抢劫时有发生。 我组织起城市的安保团队,他们从人民中来,被人民所督察,也为人民服务。他们遁入黑暗的最深处,直捣罪恶的源头。但与林的士兵们不同,这支部队不效忠于任何个体。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服务人民。 自此之后,夜晚的城市里,总能看到一群穿着黑色防弹衣的警察。他们行走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寻找着罪犯的身影。他们身穿黑衣,却成了城市中闪耀的一点星光。 慢慢地,夜晚的街头也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们。有时,他们正好遇见了警察们便会递给他们一些东西,或是一瓶水,或是一块巧克力;要是人多,也许人们还会围着警察们赞许一番。夜晚的城市,现在仿佛灯火通明。
但改革的路上时常存在阻碍。 第一个反对我的是政府内的一些干部们。他们在每一次开会时都对我的提议嗤之以鼻,更有甚者大肆地攻击我:“邓现在的政策与毛的夙愿完全背道而驰!你口口声声说继承毛的意志,现在却把这座城市变成下一个蒋的温巢!” “我走的既不是毛的路,也不是林的路。我走的路是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铺出来的,由大众选择的路。”我冷冷地回应。 后来,军队的领袖也站出来反对我:“邓,你让这些警察不被人管着,就不怕他们哪天反过来把你推下台?” “如果警察们把我推下了台,这只说明我做错了一些事。”我轻笑一声,“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警察选自人民又为人民服务,人民会替你我教训这些警察的。” 反对的声音此后不断地萦绕在我耳边,但我知道,这条路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血路。 直到一天,我在农场的那块牌子上再次看到一幅大字报,上面的字仿佛是被刻上去的:“打倒邓的统治!打倒私有制!打倒新林的无形压迫!”
那天,大雪纷飞,厚重的积雪盖住了农田,堵塞了街道。无数饥寒交迫的人们站在我的高楼下,对着高楼敲敲打打。此起彼伏的骂声响彻一片。 “邓害得我们挨饿!” “邓推崇私有制罪该万死!” “邓就是新林!” 我带着警察们从农场走回来,看到群情激愤的人们。我手里握着一块面包,其余没有任何东西,走到警察队伍的前方,大声询问:“谁说我是新林?”
人群当即转过头,石块,碎土,木棍丢在我的身上,喊声、骂声和呼啸的风化为一体刺在我的身上。警察队长马上冲上前来,我却伸出手把他拦在身后。 我缓缓地举起手里的面包,朝着人群们接近。“谁说,我是新林?”我再一次问道。这一次,人群安静了下来。 我走到人群中一个眼泪汪汪的小孩身前,弯下腰把面包递到了他的手上。那小孩接过面包,赶紧狠狠地咬了一口,还不忘把剩下的面包递给了他的父母。我走到那小孩的身边时,人群慢慢地为我让开了一条路。现在,我站在人群的正中心。 “今年的收成不好,这是我的错。”我对着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的家里还有一些剩下的吃的,谷仓里也还有些余粮,现在我就带着你们去取。“ 人们沉默了。他们跟着我,走到我从被蒋加入这座城市起就一直居住的,城市边缘的一座小屋。我推开门,火炉里微弱地燃烧着炭火,橱柜里只剩下半袋小米。床头边的桌子上有一盘已经有些腐烂的菜,除了床上,其他的家具已经落满了灰。我这才想起,自从接管了这座城市,我便很少再正常的吃饭,一般一顿饭便是一天仅有的摄入。我尴尬地看着人们,拿过那一袋米,问:“你们。。。要吗?” 我们继续走到了粮仓门前,推开粮仓的门,眼前依然空无一物。一股寒风刮进谷仓,人们都打了个寒战。 不知是谁又大喊了一声:“肯定是邓和他底下的人把粮食吃光了!”人群再次激动起来,队伍前面的几个人朝我扑了过来,警察队们赶紧冲上前控制住群情激愤的市民们。我听着喊杀的喧嚣,不知所措。 后来,我终于发现许多工厂的拥有者私自囤积粮食。军队和警察队迅速地控制了这些粮食,我下令,凭粮票和各类物品兑换凭证每天中午可以到农场的谷仓里兑换物品。终于,我们扛过了那个寒冷的严冬。 但还是有无数人倒在了积雪消融前的那一刻。春天来后,我组织大家安葬了这场冬天里饿死和意外而死的人们。望着这些墓碑,我的内心也不免闪过一丝疑虑。 但我又振作了起来——改革的道路是充满痛苦与血汗的。
两年后,城市的改造和现代化终于大致完成,市民们的衣食住行也在工业化的推进下得到了大致的保障。 街道上,雾依旧存在,但雾后透出的灯光更明亮。工厂的汽笛声成为人们起床的信号,市场里有人笑着讨价还价。巡防队在街头巡逻,孩子们在队员身边跑来跑去,脸上带着久违的天真。 炎热的夏日,工厂里提供着清凉的食堂,学校的每一处装上了空调;寒冷的严冬,谷仓囤积的粮食被有序的采购,建筑里充满了热流。天寒地冻的自然里,城市的方方面面温暖着人们的心。 越来越多人走进学校,无论年龄。现在,人们至少愿意在动手前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警察队伍的巡逻越来越少,夜晚的叫嚷声越来越多,现在的城市,夜晚也四处闪烁着灯光。 经济腾飞,物资充足,人民幸福。 这座城市似乎终于回到了往日的繁荣昌盛。 但我知道,改革远未结束。
后来一天晚上,我站在高台顶久久望着远方。远方,透过密林的掩盖,还是能看到几点猩红的斑点。 我不禁遥想我的未来。百年之后这座城市会怎么样?祂们又会怎么样? 我再次想起了那句话。“以史鉴今,以古窥世。”我走下高台,回到了高塔的基底。眼前是林的旧居,许久没有打理,此刻依然杂草丛生。但正中间的那张桌子和那张宣纸依然巍峨的伫立在房间的正中间。上面的八个大字虽然在时间的磨损下有些斑驳,却依旧看得出狂放与穿越时间的哲理。 我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人。毛,蒋,林,甚至是阎。他们都试着追寻过自己想要的世界。我盯着那八个字看了许久,最后自言自语道:“林,你错了。人类的轮回周而复始,没有人能够停止名为时间的车轮。但这一次,我想让黄昏来的稍微晚一些。” 我拿起笔,在那八个字下补了四个字: “不忘初心。”
新的一个春天,在林的雕像的遗址上,一座新的丰碑被建立起来。
不少人聚集在丰碑的周围,议论纷纷。
一个小孩拉着父母的手,蹦跳着问道:“以史鉴今,以古窥世,不忘初心。。。这是什么意思呀,爸爸?”
被问到的人笑了笑,抬头仰望着这座碑:“爸爸看到这段话也不太明白,倒是想起来很多人。长大以后,你可能就会懂吧。。。”
风吹过,把碑下的花朵吹得弯了腰。但很快,它们又昂首挺胸地对着阳光展示着自己的朝气。
我站在高台上,眺望着丰碑前议论纷纷的人们。
这一刻,雾气仍旧存在,但我清晰地看见,雾后已经闪烁着点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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