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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1 08:54:22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harles 于 2025-8-1 09:20 编辑






2040年,人类发现了外星人
2080年,外星人征服了地球
2082年,人类彻底沦为了外星人的奴隶
……
清晨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透过层层的积云射进我的窗,洒在我的床上。我缓缓的从床上起身,双腿上坚硬的镣铐正散发出丝丝的电流。我的双腿有些感觉,可我却不以为然。
这不过是一个我与生俱来的东西罢了。
这不过是每天都要经历的,与起床和采矿无异的必经之事罢了。
这不过是提醒我身份,不让我越界所做出的措施罢了。
……
与和我一样脚上配着镣铐的,形形色色的物体们被赶着去往矿场的路上,我看到了祂们。祂们在阳光下,不,不应该将祂们放在太阳之下,祂们便是那天极之上无边耀眼的太阳。今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可却肉眼可见地暗了几分,几小块黑点覆盖在太阳上,遮蔽了一点点太阳的光辉。
在去往矿场的路上,我看见了几个被祂们所抓住的同胞。我不知为何我的同胞们为何被抓,我只看见它们的脚下少了一副镣铐,手中还整齐的紧握着一本书。不知为何,从我的眼中,它们的背后隐隐约约地显现出一双紧闭的羽翼……
抵达矿场后便是一天的工作。我拿起独属于自己的,简陋但温暖的镐头开始挖掘。
我不羡慕那些用着全自动镐头的人。他们不过是富豪罢了,却体会不到祂们与我们说的“快乐”。
我真是个精神世界丰富的人啊!
挖矿时,我喜欢与我身边的东西聊天。它们一般是石头,浓烟和其他的镐头。很少的情况下,会有几个我的同胞会与我一同工作,我便会与它们一起聊天。不知为何,它们的脸上总是愁容满面,和我聊天时几句话便会哭泣,这是为何呢?
今天我看到矿场边缘的一个工物,在离开矿场时,因为在舌头下藏了一块石头,它被祂们给抓了起来。它貌似还想逃,可迈出几步,祂将手指至于自己的头顶,然后它就飞了起来,在嘶吼了一声,瞪了我一眼后便爆了开来,死了。
这不过是正常的一幕,每天都会发生的一幕。
但它最后所吼出的话,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且在他的身上,我好像也看见了羽翼的模样……
“我们是人类,我们有感情!人类永不为奴!”
……
从矿场出来后的一个小时便是我能自由支配的了,毕竟在10年前我还没有这一个小时的休息。在祂们意识到死亡的我们会严重影响工作效率后,祂们好心的为我们抽出了一小时的宝贵时间让我们休息。
这一个小时我喜欢用15分钟来在街上转,剩下的时间便是睡觉。今天我漫步于街头时,我隐约看到街尾一点微光。面对从未发现过的事情,我顶着脚铐加剧的电流,走进了街尾一扇被虚掩着的门……
打开门,里面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不对,一个词语从我脑海中炸开:表演。接踵而至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词语:艺术,音乐,摇滚,情感,反抗,人民,自由……
激荡的鼓点在我的平静而麻木的心中敲起了阵阵涟漪。脑海中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生于2100年,人们都称我为灾难的一代。在我被生下60年前,人类发现了外星人,此后的短短20年,外星人如蝗虫过境般侵略了我们的家园,地球。祂们奴役了人类。可人类骨子里的反抗精神使得我们极难被奴役,祂们对我们的奴役进行的十分困难,直到2095年祂们所发明的思想钢印,这使新生代的我们都忘却了人类光辉的历史和残酷的现实,心甘情愿的为祂们劳作…
但这种统治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总有几个漏网之鱼保留了人类所独有的情感和抗争精神,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在街上目睹这么多被抓的人……
此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回忆起了人类的光辉历史,也回想起了被压迫和杀害的同胞们;我回忆起了自出生起就残留在脑海中的东西:爱与亲情;我也回忆起了人类所最重要而伟大的情感:反抗精神和不屈不饶。
激昂的鼓点促使我踏起脚来,有力的吉他鼓励我拍起手来,穿透性的歌声打动我流下泪来。
我当即便踢开大门: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可暗淡的部分却更多了。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可目光所及皆为异星之敌;这时候警铃大作,我知道是该回到那个充满压迫和苦难的地方了。突然,点点细丝淌下我的身体,朵朵阴霾笼盖天空。我知道,时候到了……

在瓢泼的大雨和凌烈的狂风中,我大胆的张开了双手,让整个身体最大程度的接触狂野的雨帘。我发自内心地大喊了出来,这一吼,吼出了两代人被外星异族所奴役的悲怆;这一吼,吼出了积在我内心的愤恨;这一吼,吼出了我反抗的决心……
可由远及近的警笛打破了我的幻想。几十个外星人从天上降下,势要捉我。我看着眼前那动动念头便能将我葬生死地的敌人,心下一横,转头冲着雨幕和夜色,跑入了深邃、未知但光明的未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生还,也不知道继我之后又会有几人能打破思想钢印,但我知道,人类的历史,从这一刻,不再被完全奴役……
如有神助般,我的逃亡,不,倒不如说是征途,一场向着希望与新生的征途,异常的顺利。仿佛对我失去了兴趣一般,它们对我的追捕一天比一天少。从最开始的轰鸣的直升机声和声声振聋发聩的喊叫,到后来零星的叫声,到现在彻底的,死一般的寂静。
  从这一路走来,我也见过了不少新事物。与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地狱一般不同,这里的世界充满了绿意盎然和野蛮原始。城市中晦暗无光的钢筋水泥被五光十色的植物所取代。每一颗花草树木,每一片绿叶红花,每一口呼吸中都蕴含着生命和自由的气息。 抬头,遮蔽天空的不再是令人绝望的灰和深空中若影若见的一团阴影,而是交错在一起的,棕色与绿色交杂的树木。低头,踩在脚下的不是坚硬有序的混凝土,而是混乱、交错的树根,泥土,每一脚都给我不同的感受,使我惊奇,使我如获新生,使我翩翩起舞。左右转头,几只飞虫从眼前掠过;竖耳倾听,隐约传出声声鸣叫。
  但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片森林安静的有些出奇。除开不断的虫鸣和断断续续的鸟鸣之外,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停了下来。
  但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奇怪。漫无目的的在遍布树根、泥土的大地上时快时慢地奔跑着,我在享受着森林与囚禁我半生的囚笼的不同的同时不断地在尝试着找到出路。
  出路是什么?我不清楚。根据我在几天前所得到的记忆来看,出路好像是一个地方的出口,或者是一个思想最终的结局。但在我的征途中,“出路”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说这个世界都被它们统治的话,这个世界的“出口”又应该在哪里?在一个无人探索过的地方?向天空追寻?掘地三尺,逃入地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往哪里走,我也不知道我的征途的终点在哪里。更不必说去考虑那些晦涩难懂的意义,去探讨宇宙的真谛?去发掘人类存在的意义?亦或是在大千世界中出淤泥而不染?
  恍惚间,远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激昂的节奏,铿锵有力的鼓点,充满感染力的歌词。。。不会错的,那一定就是我在几周前所听过的歌!只不过这一次,它更为洪亮,更为张扬,仿佛向全世界宣扬着自由与爱!
  我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眼前的情景令我大吃一惊。面前同样也是一座城市,但这座城市却不被灰暗的乌云笼罩,几片白云悬挂在城市的上空,中间挂着一轮明晃晃的红日——我从未见过,但从遥远的回忆里得知的——来不及思考,我本能性的叩响了大门。
  随着一声沉重的轰鸣,大门缓缓打开,迎接我的是。。。人类?我的同胞?来不及反应,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欢迎!欢迎!看来我们的反抗组织又壮大了一分啊!哈哈哈!”我回头看去, 这是一个个子稍微矮我几分的男人。但我却感到奇怪:按照他所说,这里的人都是从像我的家乡一样的地方逃出来的,但为何他的手上却几乎没有劳作所产生的老茧或伤痕?但重获新生和重逢同胞的喜悦很快便压倒了我内心的怀疑,我高兴的一笑,想要开口阐述内心之喜悦,可我努力张嘴,却一个词也蹦不出来。
  我好像忘记怎么说话了?
  我自出生以来便被所有人要求静默,无论是在家还是在矿场。渐渐的,我不再需要说话,毕竟作为奴隶,我们不需要说话也没有说话的权利。
  那个男人见我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说道:“刚刚逃出来的人都这样,现在我们城里也只有我一个人讲话这么利索呢!别担心,慢慢恢复,多试试发出声音,从哼哼开始也不急嘛!”说着他便再次笑了起来,并把我带向了其他人,“兄弟你别嫌这里人少,咱人虽少,但俗话说的好‘兵不在多而在精’嘛!”他用手指指向其中一个,“这位就是咱这里管地的,你想要住的地方找他就行!”
  我于是便走向那个男人,他缓缓的开口,带着一些艰难,口中有着一股熟悉的南方口音:“额,额,要怎么说来着,你是要房子是吧,你,你,就在这里,签个章,啊不是盖个名字,啊不对不对。。。”我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在他所指的地方盖上了章,又写下了它们对我的称呼。
“欸!你怎么用这个名字!”那个最开始的男人又来了,“到了咱们这儿,就得有个新名字!这样,你就叫邓好了!”我的脑子中如遭雷击,不禁开口:“那你叫什么?”
  我说话了?真的?
  但那个男人貌似并没在意:“我就叫蒋,你叫我蒋城主就好了!啊还有,那边那个,叫小毛,是吧?”“额对,是叫毛,蒋城主,”小毛回应到,“我把这个房子划给邓可以吗?”
  不知为何,蒋城主突然把脸压下来,冲到小毛面前一拍桌子:“这怎么行呢?这地方离我家这么近,怎么着,你是忘了规矩了是吗?”小毛也着实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哎呀抱歉,抱歉蒋城主我忘了,那。。。”他指向我,“德你看看地图吧,你想住哪里?额,额你看这个角落的这个房子怎么样?”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好,我就住那里吧。”我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一丝一毫!
  但那又如何呢?我已经逃出了最坏的地方,还有什么是更坏的呢?

  估摸着时间也过去了两个月,我的生活已经好了不少。
  我的每一天都从欢声笑语中醒来。从我的屋子中走出去,人们都像我看到的花草一样,从四周涌出来:他们的脸上貌似永远洋溢着笑容和纯真,他们的手中似乎永远抱着他们的工具,他们的眼睛里似乎永远充满了对生活的期待和喜爱。托蒋城主的福,我在这座城中也有一个工作:采麦子。满心欢喜,带着对于未来的憧憬,我又如平常一样走向了农场。
  农场的一切和平常并没有区别,和我一样开心的人们双腿扎根在土地里,挥舞着手中的锄头。我看向左边,几个朋友戴着斗笠,倚着锄杆随意地聊着天;我看向右边,几个同志挥舞着锄头,将全身心都投入了锄地之中——看他们那架势,仿佛是要把地挖开,好种下几头野鹿,毕竟“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嘛!
  除此以外,我也积极地接受了教育。得益于我们——据蒋城主所说——高等的基因,我学习的知识对于我来说,更像是重拾尘封的回忆。我学习的东西很多,很杂,但不知怎的,这些知识对于我来说仿佛早已存在:我学习人类光辉的历史,驰骋于沙场和政坛;我学习人类的语言,才发现这世界也曾多姿多彩;我学习晦涩的数学,人类也曾尝试过解开世界的密码。。。
  历史与我可谓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深夜,一盏台灯下,总能见到我钻研的身影:翻开历史书,我仿佛只身踏上了一条船,在一条源远流长的河流中漂流。河的两岸,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一侧,是茹毛饮血,懵懂无知的原始人;那一侧,是上天入地,野心勃勃的古代人;向前看,轰鸣的引擎声中,钢铁森林之下,又是一个个与我一般无二的人们的身影。拂过古今豪杰的事迹,我如同身处他们的战场,迎着千军万马,义无反顾地向前。。。
  一如既往地翻开这本满是褶皱的书,便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时间似乎格外的漫长,不知不觉间我便翻到了最后一页。不由得有些奇怪,“2000 年后的记录在哪里?”我不惊发出声来。
  我出生于2200年,掰着手指往回数,2000年到2100年间还是人类抗击祂们的时代,无论怎么说也不应被抹去。
  可双眼的眼皮却督促着我睡去。我不甘的合上书,隐隐约约看到封皮上的一行大字:“以史鉴今,以古窥世”来不及再作思考,我昏昏沉沉的睡去。
  新的一天,阳光似乎格外的闪耀,但洒进我的房间却并不刺眼。我半梦半醒地走出房间,只记得街上格外的安静。
  我走进农场,却发现我的同志们都盯着我,眼神里充满着紧张。我的心中如遭雷击。
  倚在办公室的门口,我控制不住地发抖:“抱歉,我。。。迟到了。。。”颤颤巍巍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我只感觉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旋转。我想起了我在祂们的统治下的生活,我想起了血肉模糊的同胞们,我想起了祂们脸上镰刀般的嘴角。。。
  我会死在这里吗?我的反抗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低着头等待着,等待着我素未谋面的主管,阎,的发落
  一秒,两秒,三秒。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周围响起,口音很重,却连贯而清晰。只听那声音玩笑似的说道:”不要怕,小同志。。。“那个声音顿了顿,严肃了不少,”说说吧,看了什么书?“

“说说吧,看了什么书?”
  那道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南方的口音和清晰的语调,但这句话却又这么地连贯,通顺到我不敢相信是他。
  我才敢抬起头来。阎办公室常年紧闭的窗此刻敞开着,中间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我,一件单薄的卫衣披在他身上,使他精瘦的身材却那么的伟岸。双手似是插兜,又似是在摆弄什么东西。一声火柴划过盒子,他的周围便朔地出现了一圈白雾。抬着头望着天,他沐浴在了阳光下。不知怎的,我仿佛看到他的周身散发出光芒。
  是毛。
  “这。。。这。。。我是来道歉的,你在这里要干什么?”我放松不少,却依然心怀警惕。我和毛的关系相对于这座城中其他的管理者来说是最好的,他有时也会在中午找到我,陪我谈天说地。我们谈到过去,谈到现在;我们笑话对方的糗事,也宽慰对方的难处。但毕竟他还是这座城市中的管理者,我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昨晚看书的事?”
  “我自然有办法知道你昨晚干了什么,其实,只要蒋想,他可以把所有人每一天每一刻在任何地方干的所有事都宣告出来,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毛见我惊愕,赶忙在我发作前制止了我,继续道,“你和我一样,也注意到了这里历史书的奇怪之处:2100年之后的历史全部被抹去了。不止你的那本,我的,图书馆的,全城的史书中都没有这一段时间的记载。”
  毛转过身来,他的脸既熟悉又陌生。我能清晰地辨识出这是毛,但他的神情,不,不止是神情,乃至整个人,都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截然不同。我印象里这个青涩耿直的小伙子,现在却眉毛紧皱,眼神坚毅,阳光打在他的背上,将他的脸衬得发黑,透着一股成熟和自信。毛左手紧紧地扣着一本书,手指仿佛要钻破书的封皮。右手握着一支干瘪的烟,他举起来,又放下去,深呼吸了几次,把书拍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我凑到桌前,看到了那本书:整本书出奇的厚,书页一眼望去却又那么的雪白;翻开书,里面的字潦草却能被辨识,与我在其他地方所看到的,清一色的打印体,可谓天差地别。翻阅几页之后,我才注意到独特的封面:书的封面和背面都是红色的,血一般的红色。这在这座城里从未出现过——我才意识到,这座城中我还从未见过红色的事物,就连苹果也只有青绿色的,更别提其他事物了。但比红色的封面更为耀眼的,是封面正中间镌刻的金黄书名,“人类简史(1900-2200)“ 和我无比熟悉却知之甚少的一段话,“以史鉴今,以古窥世”。
  而在我翻阅这本书的同时,毛也缓缓地讲出了这本书背后的故事。。。
  “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以为只是一些意外。但当我一本一本的翻看过去时,我发现没有一本这里的史书记载了这本书中的内容,”毛指向了这本书,“我便意识到,这不会是巧合。这大概是2个月前的事情了。”
  毛顿了顿,望向了我:“没错,就是在你来的那一天,我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不只有这一座城市。你的到来给我打开了一种全新的可能,也促使我找到了这一本书。而不出我所料,在这段缺失的历史里,记载了这座城的历史,它的建立,它的兴盛,和他的衰落。而我们,刚刚经历完它的衰落,而那段时间的领导者,便是蒋。”
  此刻,我大概已经猜到了这本书的由来。如遭雷击,我的大脑无法停止思考。
  我费尽心思找到的,被我视为唯一净土的地方却隐瞒了一块真相?
  我恨之入骨的故乡,却又是这段记忆的持有者?
  他们到底藏起来了什么?
  祂们又为何留下这块记忆?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仿佛在慢慢地碎裂开来,我的身体不断地打着颤,痛苦无力地蜷缩在地面上。
  但渐渐地,我的内心平静了下来。我不再被我的想法所困扰,我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我所追求的,既不是一个特定的种族,也不是一群特定的人。我想要的是真相,和未来。“我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却依旧发着抖。一次,两次,我站起来,却又不断地跌倒。沉默许久的毛终于向我伸出了手,露出了一个笑容。“小同志,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他望着阳光,拉着我走到窗前,”所以,我诚挚的邀请你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追求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的目标不是建立一座城市,而是让千千万万像你一样的百姓们能够摆脱祂们的魔爪,摆脱其他人的魔爪,真正的为自己而活!“
  阳光下,毛的身影那么地耀眼,他的脸现在完全地展示在了我的面前。但我却感到有些出奇:印象里的大眼睛,红鼻子,粗眉毛不再,他的脸就好似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他又和这座城中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他没有其他人高,也不比其他人壮。他既不算是管理层里面最大的官,也不算是像我一样碌碌无为的平民。可他就是有着一股劲,一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勇气,一股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傲气;但他又充满了关怀,一种对我们的关怀。在他身上我感到一种不同的热情,一种和城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热情,一种发自内心的热情。
  他的话真正的点醒了我,我不再发抖,挺直了腰板,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向他伸出了手:“好!让我们一起闯出个新世界!”走出办公室的大门,一种熟悉的感觉环绕着我的身体。但我知道,现在必须忍耐。时机还没有到,蒋的势力在他的城中可谓只手遮天,再加上他的监控系统,如果我现在发作既不会成功,还会导致整个计划的崩溃。
  我走回了田地,太阳似乎十分的刺眼。我没有注意到,一个摄像头在草丛的遮挡下对准了我。
  我的身影刚刚被同伴们看见,一群人便朝我冲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询问瞬间在我四周响起:”你竟然回来了?““怎么做到的?”“不可能吧?”。。。。。。突然间不知何处的一声枪响,整片农场瞬间堕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蟋蟀在田埂间不断地嘶叫。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办公室的方向缓缓走来——黑西装,黑礼帽,黑手套,这般优雅的正式在虫鸣、流水相伴的田埂却显得这么的诡异。他的黑皮鞋踩在刚刚开垦完的泥地上,啪嗒作响,他貌似对此不以为意,接近了我们,抬起了头。看来这就是这座农场的主人,阎了。
  “我的办公室刚刚被人闯入了,不仅弄乱了我的书桌,还推开了我的窗。“阎平淡地陈述着,时不时地扯一下袖口,扶一下眼镜,“我很想要知道是谁偷偷地进了我的办公室,现在主动承认的话,我还不会怎么样——呵,我相信谁也不想我一个一个找到这个家伙,然后把他单独拉出来,接着把他的今天的工作在我的本子上一笔-呼!划掉吧?”他的手逐渐接近,手指互相碰撞,嘴角咧地仿佛要裂开来,但他的语气却还是那么地平常,如一滩死水般没有一丝波澜,“所以,谁,进,过,我,办公室?”
  我看向周围,我的同伴们已经汗流浃背,他们中的几个已经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乞求着问着:“到底是谁去了老板的办公室?”我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祂们在我眼前将我的同胞如佳肴般吃干抹净的画面,右手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
  “抱歉,阎,是我进的办公室,我要找一下稻米的分担情况,别为难他们了。”毛的声音从阎的背后传来,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别对他们这么残酷啊,咱们可都是人类!”
  阎不屑地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又变回了那股优雅的语气:“好吧,今天你们是幸运的,继续加油吧。”便走回了办公室。
  终于,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我激动的灵魂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切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突然,我注意到路两旁的树梢上一块白色的方块似乎极为刺眼,这块白色的方块闪着寒光,正对着我发出森森地机械声。我好奇地踱步过去,一步、两步,我尽量避免了发出声响,缓慢地靠近着这块方块。当我距离那棵树还有一步之遥时,这块方块突然急速的转向,把聚焦远离了我。
  监控摄像头。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个词语。尘封的记忆慢慢苏醒。
  我自出生以来便活在一个充满监视的城市。大街上无数的摄像头在大街的两旁四处转动,矿场的洞内也充满了灰暗的眼睛。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祂们的监视里,但我们却并不以此为虑——毕竟,我们从未拥有过自由,这点微不足道的监管又算的上什么?
  但这里不一样,这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城市,这应该是一个自由的城市,这本该是一个自由的城市。我们应该生活在一个和平而没有一丝奴役的地方。
  “其实,只要蒋想,他可以把所有人每一天每一刻在任何地方干的所有事都宣告出来。。。”这段轻轻的话却在我的脑中爆开——这座城市与我的出生并没有区别,不过是同类对我们的压迫罢了。我不由得怒火中烧,不仅恨蒋的暴行,也恨愚昧的同胞。我气的狂笑起来,抱住了摄像头:“你既然想监视我们,那么我就遂了你的愿!”我一发力把摄像头从树干上扯下,摔到了地上,摄像头发出挫败的嗡鸣,不再工作了。
  我笑了笑,转过身。已经深夜了,街上空无一人。狂风抚在我的身上,我对着深邃的黑暗,比了一个V字手势。
  我睁开双眼,一个白色的方块在我的眼前。
  闭上眼,那个方块却好像在我的眼睛里安了家,出现在最刺眼的正中间。

  摄像头,监视,奴役。
  我再一次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直视前方。原来只是一盏灯,可它却亮得发白,白得刺眼。我不再管那道刺眼的白光,径直起身,推开房门,走上街头。
  眼前的景象照旧,绿草繁花,行人罗列在街道两旁,笑颜如花;大树遮住了太阳,却还是让几缕顽强的阳光透过树叶的层层阻碍,射在乌黑的柏油路上。不少树枝被压得弯下枝头,这些树枝中,有的结出了硕果,有的也结出了白色的”硕果“。这一抹抹白色在绿意盎然的树林中,仿佛刻意的涂鸦,在人的心中不断地抓挠。我的心也再一次地被这几块白色给牵扯,”必须得找毛问个明白。“这么想着,我朝着城中心走去,与农场完全相反的方向。
  越靠近城中心,我听到的声音便越稀少。起先,我还能听到人们悉悉索索的讨论声,渐渐的,这些讨论声在我的耳边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耳边;接着我听到了水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伴以鸟鸣,这些声音倒也不算陌生,只是我很疑惑,为什么他们的笔听起来如此的勤快,为什么他们的纸张似乎永远也无法被填满;再往城中心走,便不再有任何生物的声音,只剩下风的呼啸和钢筋碰撞的轰鸣:铁塔在高楼上被放置,大楼在轰鸣声中倒塌,钢铁插入地面。。。
  我不禁感到惊讶,这些声音现在听来可谓震耳欲聋,但为什么原来在我生活的地方却完全听不到,乃至就算走到了刚刚那个纸笔打架的地方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再次转头向四周望去——钢铁森林完全地遮挡了我的视线,白,黑,灰混合在一起,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什么是钢,什么是墙。。。我的大脑突然一阵剧痛,仿佛是接触到了我所不能触及的禁忌。我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抽搐,不可控制地远离着这片张牙舞爪的魔林,已经完全的忘却了我的目标。我用尽一切力气,紧闭双眼,双手抠在地上,双腿无力地瘫倒,我便一点一点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身体送向前方,浑身随着手指的发力起起伏伏,很快便脱了力。我精疲力竭的趴在地面上,耳朵贴着地面,却接收到加剧地震颤;仰面朝天,无数的魔爪就向我不断地逼近;我不断地在地上打滚,翻转,渐渐地,我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绝望的闭上双眼,捂住双耳,等待着我的结局。
  恍惚间,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在我丧失意识前的一秒把我拖回了纸笔打架的地方,我们暂且称它为”第二区域“。熟悉的虫鸣鸟叫在我的耳畔边再次响起,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我只感觉身体在不断地坠落,最后重重的摔在地面上。我的意识摔个粉碎。
  。。。”这就是你选的人?“。。。”他的故事可不一样?“。。。”再怎么说,他也太。。。“
我半梦半醒地睁开双眼。我躺在地上,身上披着一块破布。我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我正躺在一张桌子上,桌子一圈坐了不少人!
  “我这是。。。在哪里啊。。。”我用力的坐了起来,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是毛。
看我醒了,毛当即一拍大腿,对着他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你看,我就说这个小子不一般!“接着他转向我,和他旁边的那个人把我搀扶下桌,”诶,小同志,欢迎来到我们的组织!带你认识一下,站在我旁边的是林,然后是彭。。。“我顺着他的手一个个地看过去,几个身穿便衣的男人向我举手,问好。我看到他们中的几个显得有些紧张,眼神在桌子,我,和毛之间闪躲,但他们中更多的人看着我,善意地伸出了手。
  “那这个。。既然人到齐了,我就来讲一下我们要干什么吧!”毛站到桌子的一头,拍了拍黑板:  ”相信大家也都知道这座城市的情况了。我们的城市看似欣欣向荣,但实则暗流涌动:对外,我们的新同志马上就会告诉我们外面腐败,荒芜,又残暴的统治敌人们,他们抹去了我们同胞作为人最基本的尊严,把他们当作牲畜,不,当作机器一样随意使唤,统治,和奴役,那里的人没有自由,没有平等,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曾经是过人!对内,这座城市的情况也不乐观:蒋的暴政统治和监管使得自我们爷爷辈的人类便忘记了这座城曾经拥有过的光辉历史,使他们甚至忘记祂们的存在!这导致什么?以蒋为首的腐朽统治者为平民百姓打造了一个虚幻的乌托邦,让他们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心甘情愿地给蒋卖命!所以,同志们,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就是为了推翻蒋的暴政,为这座城的百姓带来和平,最后把革命的风吹进祂们的胸膛里!“
全场顿时掌声雷动,毛顿了顿,继续说道:”正如我刚刚说的,大家也都知道,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个从祂们的国度中逃离出来的同志,让我们对他欢迎!“大家似乎对我的加入表示了极高的认可。毛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么接下来,进入正题——我们要怎么样推翻蒋的暴政:我的核心想法是,我们要从最外围先开始煽动群众,然后在具有大众支持的基础下,逐渐向内部渗透,最后在蒋两周后发表演讲时直接把控制住,直接建立一个新的政府。这个计划大家要是同意,那倒是不会有太多的武装斗争——毕竟我们的武器有限,还是要避免大规模正面冲突——但是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必须现在就开始行动——”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响起:“我不同意。”站起来的是个黑脸的男人,这间房并不算大,他一站起来便顶到了天花板。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的威压,他的气息从房间的角落一路辐射到黑板前,仿佛要把黑板上毛的计划吃干抹净,“这个计划不说时间上可不可行,你当真觉得那些吃软饭的家伙,那些奴隶能站起来?他们真的站得起来?依我看,我们就该从最里层改变,先把工业区那些花天酒地天天和蒋混在一起那几条狗和蒋一起除了!公众看到我们的行为,还会不加入我们?”
  我站在两个人中间,和其他人一样,眼神在两个人之间飘忽不定。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的脑子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史书里的一页页鲜活的人物如过江之鲫在我脑海里翻腾,我貌似想起了什么,但瞬时间,这道灵光便隐匿进了我大脑的最深处,只留下一个印子,一个解决争端的印子。
“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两个计划结合起来?我们的人一定是够的,为什么我们不分成两队,一队在中心的。。。你们说的工业区渗透蒋那一伙人,同时另一队在我生活的那片区域煽动农民百姓,这样等我们正式开始时,便能两面夹击,把蒋那伙人困死在中间的城市区中,这样就算他们插上翅膀也难逃!”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我走到毛和那个黑黝黝的人中间,大声说出了我的想法。


  毛和那人都愣了愣,随即朝我冲过来向我伸出了手:“哎呀!林你看,多商量商量嘛!这不就有人出来了?”林似乎也对我的话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那我们就这么执行?”我问道。
  “我就是个农民,我要去农业区那块。”
  “诶,我认识个蒋那边的,他好像也不喜欢蒋,我可以帮你们去渗透敌方啊!”
  。。。
  计划得以确定后,大家迅速地站成了两队,我们也给两队定下了各自的代号:负责煽动农业区人民情绪的,代号为镰刀;负责渗透工业区管理层的,代号为锤头。
  会议接近尾声,我们拟定了整次计划的名称——破晓计划。最后,毛站在所有人面前,宣布道:“破晓计划一旦开始,便没有了回头路,但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够通力合作,实现我们伟大的革命梦想!革命的荣光或许会很短暂,但这股火焰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同志们,向前,向前!”
  走出门,月牙已经爬上了树梢。月光被树叶挡住,但柏油路上却充满了光。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知道,明天开始我的人生将不再寻常。
  农场上,声声虫鸣鸟叫从田地的四面八方传来,和田埂上锄头耙地的啪嗒声合奏着平静又祥和的交响曲。农田上,一个个带着斗笠的身影双脚扎根泥地里,虽然汗水浸湿了浑身的衣裳,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笑容。
  “多么美好的场景啊!”我站在农场的一角,看着辛勤的人们,“可惜他们貌似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
  我踏上了田埂,鞋与泥瞬时间吸在了一起。泥巴貌似不欢迎我的到来,我心中顿时生出一团微弱的火苗,用腿使劲一蹬,把那摊泥,那摊阻碍我的烂泥给踩在身后,艰难地踏着千千万万的“烂泥”走向了远处的农民们。
  “快!快!快站好!是。。。欸?”不知是哪个农民嚷嚷了一声,所有农民瞬间丢下锄头,一排排地站地笔直。但这些农民马上便发现,他们认错了人,踩着泥地过来的不是阎,而是我。但这貌似并不妨碍农民们的敬畏,即使大家看得出我,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成一排,等待着我的发落。
  我不由得有些疑惑:”这,这是干什么?你们都还记得我吧!我是德!“我走近一个农民,他瞬间一哆嗦,手指颤抖着指了指我的衣服:”别开玩笑了。。。我,我们都懂,就别,别考验我们了,我们干的很,很认真!“我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着装:一身黑色大衣,一条黑色裤子,一双黑皮鞋,也怪不得农民们对我这么害怕了。
  想到这里,我当即把大衣脱下,一甩,披在了那个农民身上,放声大笑,手拍了拍那个农民,语气——后来才发现——如一潭死水般平静:”这件大衣,谁都能穿!“那个农民一下瘫倒在地上,但却把大衣高举在头顶,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呻吟着:”德,你当上和阎一样的人大哥不怪你,但是你为啥一直要来吓唬咱们啊!咱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过日子,也没求过啥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貌似什么都还没说就直接开始组织大家反抗,赶忙扶起那个农民,右手对着他不断地比划,语气不再平静,却诙谐了不少,开玩笑似的:”大哥,我是真的不是来考验你们的!来,跟我去个安静的地方,我好好和你们说。“
  我们走到了一处树荫底下,让大家坐下,我自己站在阳光底下。在阳光的映照下,我的身影显得高大,但在黑衣的帮衬下,农民们看到的只有一团辨不清五官,说不清颜色,认不清是谁的黑色;我双手叉腰,俯视着农民们,缓缓地开口:“大家可能对我的身世并不清楚,我其实并不出生在这片土地,我的故乡被一群敌人给侵占了,他们奴役了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人类!他们每天吃不饱,穿不暖,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死!我们每天带着镣铐醒来,又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在矿场,我们暴露在粉尘和污染里;在街道上,我们在窥视和监察里和透明一般无二——不过我很幸运能够逃出来,来到这个城市,但同志们,通过我这两天的观察,这座城市也有像我故乡那样的特征!”
  “可是,我们每天都能吃饱饭,还很开心,这和你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嘛!”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人群瞬间从我故乡的残暴所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四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同志们,你们被他们给你的假象所迷惑了,就像我曾经被我故乡的敌人给蒙骗一样!他们每天给你们定量只够充饥的食物,却声称这是物资的短缺和必要;他们严格地分配你们的居所,不让你们接触除了你们工友以外的任何人;他们,没错,他们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监视着你们,让你们的行为完全透明!“我严厉地打断了农民们的窃窃私语,然后语气瞬间恢复了平静,但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仿佛置身于那片地狱中!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理解这座城市的乱状,为什么大家对我的经历没有丝毫的反思,为什么大家只在乎自己,完全不为这座城市的未来着想!我义愤填膺,气血上头,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我近乎是在咆哮,”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
  又一个声音响起:“哎呀,反正现在我们的生活很好,也没有什么危险,住在这个城市有什么不好?要我说,德就是在制造恐慌!好啦好啦散了散了。。。”大家慢慢地站起身,走回了农场,口中喃喃地抱怨着。。。
  为什么?
  为什么即使我将血淋淋的铁证摆在他们的面前,这些农民依旧对我趋之若鹜?
  我一个人蹲坐在树荫下,望着农场的方向沉思着。
  这些农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们的一言一行在我的脑海中拂过。“。。。吃得饱,穿得暖。。。生活很好。。。别考验我们了。。。”一句句质朴又奢华,简单又复杂的愿望在我脑中连接起来,我的眼前逐渐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图像。
  农民的梦想最简单,农民的梦想也最复杂。他们不求一个怎么样的统治者,他们不在乎站在这座城市顶点的是毛还是蒋,他们也不在乎遥远,不可预见的未来。他们想要的只是能够开心地,安全地种地,不用提心吊胆地活在一个统治者的阴影下,自由地支配自己工作的酬劳。
  而我们要做的绝不是再次骑在这些最朴素的人们的头上。唯一能让他们不再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的方法,就是让他们翻身做主人,做自己的主人,做这个城市的主人,做这个世界的主人。
  阳光洒在我的衣服上,这一次我切实地感受到了它的力量。我享受着光的温暖,享受着风拂在我脸颊上的舒适,享受着这些最朴素的人为这个世界无声的贡献。
  我终于知道我将要干什么。这一次,踏上土地,我不再感受到被土地束缚。原来泥泞的土地现在变得和善而热情,踩在上面,既没有令人恼火的啪嗒声,也没有遭人厌恶的湿软。我的鞋仿佛踩在一块坚硬的地上,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肯定,坚实,自信。
  我再一次走到了农民们的面前。我把腰弯下,撩起了袖口,把乌黑的外衣和西裤丢到了一旁,举起一旁无人使用的锄头,无声的耕着地。
  一个人缓缓地凑了过来。两个人悄悄地挪了过来。三个人渐渐地朝我走了过来。所有人都围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奇异的眼光。
  看人都齐了,我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嘴唇微微动了动:“同志们,我能够保证,让大家以后不用再被阎压迫。”
  几朵阴云懒散地荡到了天空的正中央,掩盖住了刺眼的阳光。天空被黑暗笼罩,长夜在正午爬上了树梢。风停下了它的脚步,盘旋在高空;杂草笔挺地伫立在土地的四周,野花不动声色地把头弯向我的方向;就连潺潺的水声此刻也变得无比的宁静,好似厌烦了无休止的流动,也不想再继续旧的生活;最聒噪的虫鸣也不再出现在我的耳边,它们也用自己的方式,聆听着这个世界与众不同的脉搏。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向我投出了好奇的目光。这一刻,我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
  “大家不需要在意我之前说的话,我那时太急躁了。”我保持着弓背的姿势,不忍心打破这一刻的肃静,继续说道,“但,我和我的同志们,毛、林、刘。。。我们能为你们带来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知道,你们被阎和他背后的人压迫许久:他们不给你们足够的食物,不让你们抱怨,甚至剥夺了你们自由的权利!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莫过于你们——农民。我们需要你们的力量,你们也能由此彻底摆脱阎,马,蒋的压迫。你们将是新世界的主人,你们将能够完全操控自己劳动的成果,你们将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压迫,你们将是——”我延长语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地喊出了我大脑中最深处的一个念头,“自己的主人!”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世界陷入了寂静。我小心翼翼地抬头,大家愣在原地。不知为何,我很清楚我没有成功,但我的心里却异常的平静,我的意识逃离了我的身体,环顾着农场,扫掠过每一棵草,每一片叶,每一块土。
  耳畔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甩了甩头,眼前的人们好像。。。在呜咽?
  一个农民艰难地开了口,他的声音或是因为难受,或是因为感动断断续续:“德。。。我就知道,我,我没看。。。看错你!”
  这句话仿佛一只火柴丢进了干燥的木头堆里,大家的情绪瞬间熊熊燃烧起来,有的人抱住我向我诉说阎在农场里的暴行,有的人搀扶着其他激动的同伴,有的人激动地举起了锄头,准备冲向阎的办公室和他杀个你死我活。。。
  心中徒增了一股勇气,我站上了身边的一块大石头,挺直了腰板,手在空中不断向前挥舞,指向阎的办公室。我大声的,慷慨激昂地宣布着:“同志们,我们将会一起推翻蒋的暴政,为你们带来一个崭新的,当家作主的新时代!现在拿好你们的农具,前进!向着阎的办公室!向着腐朽的旧社会!向着美好的新世界!”
  金黄的麦田里,我望着向前冲锋的人们。阳光不知何时再次刺穿了暗淡的乌云,金黄的光裹在他们的身上,我好像看到光有了形状,像一件金甲,也像一双翅膀,紧紧地贴着这群带着斗笠,手握镰刀和锄头,身穿布衣的人们。远处阳光还没有透到阎的办公室,但我知道,今天的红日将会一直挂在天空,为我们指引方向。
  我也跳下了石头,冲到了其他人的跟前,顺手抓起那件大衣,握在手中不断挥舞:“同志们!看好我这件大衣!我的身躯要是倒下了,就举着我的大衣,继续冲锋!我的身体可能会倒下,但我们的精神将永远存在!前进!”
  远处,阎的办公室门口,隐约出现几个人影。我们马上就会迎来自己的第一场硬仗。
  数十个身影举着镰刀锄头,沐浴在阳光下,向着黑暗的高楼冲去。远处,几个模糊的身影从高楼里走出来,他们的手里握着像杆子一样的东西,高楼的阴影盖住了他们的脸,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也不知道他们的思想。

  几个勇敢的农民先踏出了麦田的掩护,直面着阴暗,高大的身影们。这几个黑黝黝的人是那么的高大,他们的影子几乎盖住了整条大道,平日暖的发烫的柏油路今天阴冷又崎岖。站在中间的那人手握一根长棍,头戴一个钢盔,一身的装备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之中。只见他突然右手一翻,把棍子狠狠地敲打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一空输,出动!”话音刚落,他周围的人就从腰间掏出了一柄柄明晃晃的大刀,刀尖闪烁着寒光,在阴暗的周遭中露出它的獠牙,为主人的血腥盛宴做着无情的预告。这股寒光又成了那群守卫指路的明灯,一束束寒光闪烁又消失,伴随着刀锋破开空气划过皮肤的声音,这几个勇敢的农民全部挂彩,躲回了麦田的掩护中。
  我一时被这些守卫的纪律严明和凶残给吓到,但左手依旧紧握着“旗帜”——我的大衣。我盯着守卫们,他们取得了胜利,此刻正玩味地欣赏着染血的大刀,但最中间那个守卫依旧纹丝不动,双手仿佛焊死在那根神秘的棍子上。我脑中灵光一闪:这些守卫都听命于这根棍子,一旦把棍子打倒,这些守卫便会作鸟兽散。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冒险的主意:第一,我没有完全的把握打倒棍子便能打倒这群守卫;第二,我也想尽量避免伤亡,带着尽量多的有生力量向着工业区进发。
  大家不知何时聚到了我的身旁,几十双期待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德,咱们该怎么办?我们的武器不如他们,打不过啊!“一个大叔抱着他刚刚被划伤的胳膊向我诉苦,”要我说,我们先去找你说的那些。。。毛,林他们!别管这里了!“我一时陷入了两难,我既不想把这股强劲的势力留在我们的身后,现在也确实没有足够好的方法对抗他们。我沉思片刻,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小哥,你叫什么?“我找了个看着身强体壮的青年,看了看他衣服上的牌子,”王。。。我现在要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再带上3个人,一路往城中心走,到一个。。。额。。。你能听到笔和纸打架的地方,然后找到一座大红圆顶房子,那里就是毛他们的根据地!到了那里,你就说‘德把农场里的人都团结起来了,现在他们发现阎的守卫很厉害,快来帮我们!’你听懂了吗?“王顿了顿,貌似是在记住我给他的路线。我注视着他,他是个消瘦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还有些不合身的衣服,但他又站得笔直,即使是在思考时也标准地立正在我的面前,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遐想。看着他,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好!德,我已经想好要选谁了!“一声坚定的回应把我拉回了现实,这时王已经找到了三个同伴,一个一样年轻的女人,一个有些腼腆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强壮又精神的年轻男人,”那我们就走了!保重!“没等我反应过来,王便领着另外三人走了,走进了无边的麦田中。
  我环视了一圈剩下的人。虽然算不上身经百战,可起码所有人长期在农田里工作,身板都还算壮实。我带着大家走到麦田边缘,蹲下来拨开了层层的麦秆,指向了中间那个守卫。此刻,其他守卫也不再沉迷于他们闪烁着寒光的科技军刀,再次围绕着中间的守卫站好,把棍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无疑证实了我的猜想,我转向大家,自信地宣布:”看,这群守卫保护的就是那根棍子,所以我有九成把握没了棍子,那群守卫就动不了!所以我们只需要引开其他的守卫,只留下中间那个守卫,夺过那根棍子又有何难!“
  一听到”引开守卫“这四个字,人群当中一个矮矮的人便开心的叫了出来:”啊!我有办法引开这群家伙!“说着,她就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双鞋子,我接过鞋子,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她接着昂首挺胸地说道,仿佛这双鞋子是她最伟大的发明,”这双鞋子可不是一般的鞋子!通过一些改造,现在你能穿着它走在墙面上!不管是什么墙面,都可以!所以。。。我们可以穿着这双鞋,把守卫引开!”
  “没错!我们的目标反正是占领阎的办公室,打不打倒这群家伙其实没那么重要吧!我们就往阎办公室的方向跑,不信他们不追过来!”一个欣喜的声音又从人群里传出,刚刚被守卫残暴吓到的人们终于再次拥有了勇气——一个明确的目标。
  我穿上了那双神奇的靴子,瞬间感到身子轻了许多。布置好大家的跑动位置,我第一个冲出了麦田的掩护。一个一个农民紧随着我走出了这片困住他们良久的牢笼,这一刻,他们不再属于任何人,他们成了自己的主人。我随手抄起一把锄头,把他指向了中间的守卫:“同志们!前进!”我们便向这群荷枪实弹,披挂齐全的守卫冲去。但我们并没有直接与他们爆发冲突,而是冲进了大楼里——我们要引开所有的守卫,给我们的计划争取时间。
  我自己吸引了两个守卫。在大楼的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了他们:他们浑身穿着一套厚重的甲胄,但它们好像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灵活性;他们的手中握着一把科技军刀——这把刀远看和普通的战刀无异常,可当它们劈砍物体时,刀锋会生出无数细小的挂钩,转动着彻底破开物体的结构。几个椅子被他们劈开,瞬间羽毛飞溅;他们的配合极为默契,两个人没有一个动作阻碍到对方,又惊人的同步,所过之处,羽毛飞溅,木屑飞天,轰鸣声不绝于耳。还好我的这双鞋使我能够在墙体之间闪转藤萝,躲避着一次次的劈砍,也给我机会更好地在飞檐走壁的途中瞥一眼我的同伴们。我的脚触及到墙体的一瞬间就仿佛粘在上面一般,如履平地。就这样,我和两个守卫就在大楼里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我在楼层间飞跃,他们也破开天花板,紧追不舍;我跳出窗外,撞进另一座高楼,他们也脚下生出怪力,一跳来到我的身旁;我在身后布置重重障碍,他们还劈开阻碍,义无反顾的向我冲来。我仿佛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又好像成了他们饭后的玩物,任凭我怎么闪转藤萝,也没法与他们拉开一丁点距离。但我清楚,我的目标并不是打败他们,而是为我们争取时间。
  周围,大楼外,柏油路上,我们引开了一个一个守卫,有些像我一样在大楼里亡命奔逃,有些在大楼外绕着建筑物将守卫引开,有些则在柏油路上用陈旧的镰刀锄头顶上了守卫们的尖刀,僵持在一起。守卫们身穿精良的装备,却无法彻底击垮我们。我们人多势众,一个倒下,便会有另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冲上去顶住同伴身前的利刃。慢慢地,守在棍子边的守卫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那个队长一样的守卫双手仿佛焊在棍子上一般,将头靠在棍子上,单膝跪地着把棍子互在身前。我们的机会来了!
  我撕心裂肺地喊道,不在乎守卫能否听懂我的话:“趁现在!把棍子抢过来!”一个身影如闪电般闪到了棍子面前,顿了顿,眼神中透出不敢置信。“这个人根本没有握住棍子!”是那个给我靴子的女人,她不可置信的惊呼,“而且这根棍子。。。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快把它抢过来!”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机械地重复道。那女人一伸手,一扫,一提,便把棍子握在了手中。
  一秒,两秒,三秒。
  我们还是在奔跑。身后依然传来劈砍的撕裂声。天空依旧乌云密布。
  我的计划落空了?
  我一愣神,脚下一空,差点摔进了楼层之间的洞里。我依然机械地奔跑着,大脑却飞速转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唯一的结果,如果不是打倒这群守卫,便是死亡。我赶紧从脑海中擦去了这个绝望的念头,但身体也即将抵达极限。我只能不甘地嘶喊着:“坚持住!同志们!我们。。。我们总能打败他们的。。。吧。。。”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空中——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只能不断地跑。我身旁的景色是那么地熟悉:被砍碎的坐垫,倒在地上的柜台,散落一地的木屑。一切都在重复,我再次跳上一层,绕着墙跑了两圈,又跳下来。眼前的景色再一次变换。。。是枝干交错的树林?是袅袅炊烟的楼房?是黑云遮天的矿场?我只知道跑。不断地跑,没有终点的跑。耳边渐渐地传来了哀嚎——应该是农民们被守卫追上了吧——也该轮到我了吧——我合上了疲惫的眼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我不甘,却无力回天。
  我几乎昏睡过去,但我隐约听见了几声轰鸣,好像是。。。火炮,紧接着我又听到上空传来一声枪响。一双手拍在我身上,那双手粗糙又硬朗,把我拍得生疼。“谁啊!哦。。。哦!林!”我睁开眼,看见一个黑黝黝的身影站在我旁边,不屑的看着我,我一个打挺站起来,“你们是被王叫过来的?其他人呢?”林一笑:“这些个虾兵蟹将,还需要其他人出手?我的几个小伙子一炮他们就被打败了!现在一起去把阎的办公室好好彻查一番吧!城中心见,我们只有4个小时。”说完,他往嘴里塞了颗黄豆,对着楼下摆了摆手,下楼了。
。。。
  我带着农民们——还有王一行四人——冲进大楼最高层,阎的办公室。即使楼下的战斗如火如荼,位处顶楼的阎办公室貌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办公室依旧窗帘紧闭,暗的有些吓人。我们互相壮着胆子走进房间,凭感觉走到了阎的办公桌前。办公桌前仿佛有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瘫倒在桌子上。王几步冲到窗台,不耐烦地一把扯开窗帘,一幅骇人的景象展示在我们的面前:阎,这个原来优雅的魔鬼此刻瘫倒在桌子上,他的喉咙处还冒着黑烟。两只手挂在桌子的边缘,一把手枪安静的躺在地上,诉说着阎生前的绝望。猩红的血液漫在桌子上,把一张边角有些焦黑的纸染得血红。我拾起那站纸,上面狰狞地写着一行字:“以史鉴今,以古窥世”。
  脚下突然传出几声巨响,是整座大楼的嘶鸣。我们顾不得仔细检查阎的办公室,火急火燎地逃出了这座大楼。我们冲出大楼的下一秒,大楼自下而上应声倒塌。电线,羽毛,血液,纷飞在尘土中,他们也获得了自己的自由。
  我带着农民们向着城中心跑去。此刻,蒋也将发表他的演讲。。。
  与此同时,工业区内。
  无数人聚集在工业区的一座高塔下。他们有的来自农业区,有的来自居民区,有的来自工业区。按照常理来说除了工业区的人其他居民是无法进入工业区的,但今天蒋将发表演讲,大家便被特别授权前往工业区。
  高塔下早已人山人海,大家无一例外地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嘴角僵硬地咧到脸颊,等待着他们的英明领袖,蒋发表演讲。即使他们中的一些人饿的前胸贴后背,即使他们中的一些人戴着比书厚的眼镜镜片,即使他们中的一些人无法控制地咳嗽着,但他们都很“开心”能被蒋所统治。
  终于,高塔顶的一个开口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光头,身穿军装,消瘦但精神。人群顿时爆发了一阵。。。不算寂静的掌声。
  “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这座城市的100周年庆。100年里,我们建立了高大的围墙,我们为自己堆砌起了每一砖每一瓦,我们建立了强大的军队,我们创造了无数的奇迹!”蒋激情澎湃地说着,双手在空中比划,“大家要记住!要为城市!要为自由!来争气!”他喊地声嘶力竭,显得有些沙哑,但这些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不可谓不振聋发聩。
  突然,他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麦克风的电流声。大家疑惑起来,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一个流利却有着一点点口音的声音再次在音响中响起:“蒋,你犯下罪行无数,却依旧妄图以保护之名行杀戮之事!你的统治该结束了!”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接着几个人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工业区与居民区的交界处,齐整整站着几十个人,有的手里握着镰刀,有的握着锤子,有的紧紧地抓着一把鲜红的旗帜。为首的手握麦克风,个子不高,披着一件藏青色风衣,不知哪里来的大风把他的身形吹得无比高大。没错,这就是我们。
  依旧有不少人悄悄地跑到了我们队伍的后面。毛继续不卑不亢的说道:“同志们,接下来我将一条条列出蒋在位以来所犯下的罪,而我们将为你们带来一个崭新的未来!“
  ”一:蒋口称保护平等,实际肆意剥削农民,让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还将此冠以’磨练‘之名!这些前胸贴后背的农民,就是这条罪状的铁证!”
  无数的农民们此刻依旧站在我们的身后,毛话音一落,他的身后便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蒋站在高台上,愣住了。
  “二:蒋刻意分割城区,让低等区域的人永远无法接触高等地区的人!大家好好想一想,可曾听过纸笔打架的声音?可曾听过钢筋落地的声音?可曾听过高脚杯碰撞的声音!蒋,这不是平等,这是系统化的奴役!”
  戴着眼镜的人们也走到了队伍最后,他们不那么有力,但还是高喊着万岁,即使嗓子嘶哑,也用尽了力气鸣叫。站在高台上的男人现在头上好像渗下了几颗汗珠,在光滑的头皮上尤为明显。
  “三:蒋让其他人为自己的利益集团工作,最终一切利益全都归于了他和他的同僚!农场上农民们穿着单薄的布衣时,阎却身裹绸缎,享受着玉液琼浆!而就是这样,他们还在蒙骗所有人,说这是对你们的磨练,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高塔下大部分人此刻都已经站到了我们的后面,毛话音一落,他把麦克风狠狠地摔在地上,人群爆发出了一轮又一轮排山倒海的掌声和欢呼。
  此刻,站在高楼上的身影已经气急败坏到了极点,他的双手紧扣在一起,五官狰狞地拧在了一起,头埋到了胸前,咬着牙怒吼道:“这,这是谁企图妖言惑众!来人!把他,不,他们,全部拿下!”
  但他的狡辩此刻是那么地苍白无力。高塔下的广场空无一人,工厂旁的街道人潮汹涌。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怒火和昂扬的斗志,一团火焰已经在我们体内燃烧。
  突然,头顶响起一阵熟悉的轰鸣声和螺旋桨的转动声。抬头看,天空已被灰暗的铁幕笼罩。无数在阎办公室门口所见到的士兵从飞机上一跃而下,重重的砸在地上。然后,他们迅速的覆盖了整片广场:他们在地面上站成数排,手里握着盾牌和尖刀;建筑物中间也藏匿了不少手握枪械,蓄势待发的卫戍;树丛间,一杆乌黑的铁棍悄然从树丛中探出,稳定地摆动着。不消一瞬,我们的周围便被这些机械守卫给填满了,四处都是钢铁碰撞和电流流过身体的声音。
  蒋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毛,今天我就叫你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一字一顿地下达了命令:“把他们消灭——一个不留!”
  一瞬间,工业区内便硝烟弥漫。我们的阵型很快便被打散,大家遗失了彼此的方位。我们只能在烟雾中不断穿梭,祈求着敌人不要发现我们。枪声,怒吼声,爆破声,悲鸣声。安静的工业区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噪音充斥。一座座高楼在这些轰鸣声中倒塌,尘土飞扬,一条条公路也在喊杀声中染上了血色,整个城市变得混乱不已。
  我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把军刀,在迷雾中冲锋。我的身旁是喧嚣的喊杀声和划破空气的子弹声,我只看到一束束火光从我的身旁呼啸着划过,冲进了深邃的尘土中。我的心不由地翻江倒海,仿佛每一颗子弹都含着无尽的怒火,每一次击发都吐出有力的火舌。迎面撞上了一个守卫,我与他对在一处,刀锋碰撞,火花四溅。我的心里突然徒生一股气,突然跳起,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把刀往守卫的胸口压下。守卫架刀欲挡,却先一步被我砍倒——一瞬间电流,汽油,血液横飞,那守卫在地上抽搐片刻,不再有了生气。我泄愤似的在他身上又踩了几脚,又一次冲进了无尽的迷雾当中。
  渐渐地,训练有素的守卫夺取了优势,我们缴获的装备终究没有守卫们现成的装备充足,我们渐渐地被打出了工业区。身旁不断传来喷发的火舌和同胞的惨叫,和我在一起狂奔的同志们一个个地倒下,我回头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我。他们的眼里噙着泪,朝着我艰难地挪动着。我不忍地伸出手,他们却呻吟道:“德。。。别管我们了。。。你快走!”话音未落,一枚炙热的子弹划破冰冷的空气,在我的眼前洞穿了那位发明了攀墙靴的人的头。悲愤交加,望着黑压压的机械守卫们一步步地扫荡着工业区,一个个同志们倒在血泊当中的惨状,我再一次举起了刀:“我的刀已经顿了,我的同伴已经倒下了,但我的精神将永垂不朽!冲锋,我和你们拼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向着那群无法战胜的躯体,迈了一步,又一步。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来啦!快撤!”紧接着,一枚炮弹便落在了广场的正中央,地砖泥土被炸得飞溅,瞬间便出现了一个大坑。我不禁一愣,想起战前毛为林做出的特别安排——林将带领我们的炮兵部队提前埋伏在居民区,只等战端一开便火力覆盖蒋的高塔区域,压制敌人。我赶紧转身,朝着居民区跑去。在我背后,一声声巨响传来,紧接着便是混杂着哀嚎,爆炸和飞溅的声音,最后便是震天的冲击。我来不及往后看,不断地向前狂奔,终于被冲击波送到了安全的居民区。
  我倒在地上,回头看着工业区里的惨状:道路已经坑坑洼洼,散发着浓烟和黑雾,道路两旁是受损程度不一的高楼,有的已经完全倒下,有的挺着半截身子艰难地支撑着自己。人也一样,没有跑走的守卫,被冲击波震伤的市民,都躺在地上,工业区内一片寂静。
  我的双耳只有平静的嗡鸣,我的眼前只有无边的黑灰,我好像不再置身于这个世界。
  一声巨大的倒塌声再一次让我清醒过来,工业区内最高的建筑,曾几何时富丽堂皇的高塔,蒋的居所在我的眼前向着广场悠悠地倒下。一块砖,一扇窗,一层楼,整段高塔。轰鸣声和飞扬的尘土下,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的倒下,我仿佛听到了一只巨怪的哀嚎。与哀嚎截然相反,居民区内爆发出了喊杀声和庆祝声。我还没反应过来,汹涌的人潮便朝我扑了过来。我看到了小孩脸上开心的笑,大人手里握着的旗。我看到了人们沸腾的热血,每个人都笑着,喊着向工业区冲去。
  几个守卫艰难地在地上挥舞着刀,却无法阻止我们的高歌猛进。我们跨过了一个个深坑,终于来到了高塔的残骸前。
  眼前是摔个粉碎的蒋的房间——碎金和碎钻躺在碎木片中间,再往左看是散落一地的白纸和墨水,几片雪白的鹅毛四散,又被风刮得翩翩飞舞。可蒋却消失了,只留下他极尽奢靡的生活的罪证。
  我们胜利了。但人们都没有庆祝。注视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和硝烟弥漫的工业区,每个人都沉默了。

  我们在全城搜索,最终在城外东南边发现了蒋的衣物,看来他不会跑远了。
  火光冲天的战场蒙蔽了天空,我们这才发现已经斗了一天一夜,此刻又是黎明了。
  东方升起的旭日终于再次把光芒撒在了大地上,望着爬上天边的巨人,我的心中响起阵阵鼓点。
   我们光荣的革命取得了胜利,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我们成功地驱逐了腐败的旧势力,现在这个城市属于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

  但不可否认,革命使我的城市满目疮痍。最外围,阎的办公园区在革命的初期被一场大战闹得千疮百孔,高楼倒塌,枯枝残叶遍地;往城中心走,昔日的宁静景象不再,道路上遍布着弹坑和尘土,路灯和摄像头无力地倒在道路两旁,散发着微弱的光,道路两旁是只剩躯干的老树,几只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枝头嘶鸣着,既像是为死者唱的哀歌,又像是为惨状所鸣的唏嘘;两侧的建筑物也因为炮击残破不堪,钢筋透出混凝土的包裹搭在疲惫不堪的地基上,玻璃渣散落在地面;城中心的工业区是受损最严重的地带,到处是断裂的电线和管道,道路上遍布几人深的弹坑,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断裂的钢筋。
  革命成功的第二天,毛就把所有人召集到了农田。农田貌似是受损最轻微的区域,除了边缘一两个弹坑以外稻谷杂草依旧茁壮成长着。毛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对着我们所有人宣布:“同志们,我们的革命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赶走压迫者只是我们实现自由梦的第一步!我们的下一步便是把这座城市打造成一个属于我们,属于自己,属于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城市!我们不能再重蹈蒋的覆辙,也永远不会再次步入他的后尘!现在,同志们,去改造这个城市吧!去实现你们的梦想吧!”农田上顿时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大家立刻几人一组地向着城市的四周赶去了。整个城市的人口,此刻只剩下那次会议里我所看到的人们。
  “革命的第一步完成了,但我们不能松懈!”毛此刻跳下了石头,我们围成一个圈,把毛护在中间,“这城里的每一个还活着的人,他们为什么追随我们?就是因为我们不会搞官僚主义,我们会真正地关心这些农民们!我希望你们也能用我说的话好好监督自己,想想看,整座城的眼睛正盯着你们看呢!”我们都重重的点了点头,毛满意地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你们要去加入这座城市的重建中!记住,多去采纳市民的意见,不要搞个人主义,不要独断专政!”
  走在从农田到城中心的路上,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真正的笑容。往左边看,几个人正在把钢筋努力地扶回原来的位置,几个人站在其他人肩上,扶着钢筋,另外几人肌肉绷紧,在使劲地推着钢筋,还有一个人站在几米开外,正用手不断地比划着,还时不时说几句“歪了!歪了!快扶一下,欸,你!快来!”一个干部——应该是刘——赶紧跑过去,招呼着大家围着他准备传授他们如何焊接。。。我又把头转向右边,几个孩子在墙上涂涂画画。他们扒着梯子,在墙体上起起伏伏,尽情挥舞着双手,把五颜六色的颜料涂抹在雪白的墙上。他们的画很简单,只是平平淡淡的花草,还有几个粗糙的人,但他们的笑声是那么的天真,他们此刻是那么开心。一个干部——应该是康——笑着带着画笔向着小孩们走去:“孩子们!我来教你们学画画好不好啊?”说着,孩子们和康都咯咯地笑起来;向前看,又有几十个工人挑着担子,扛着水泥沥青正在道路上填补着弹坑。他们肩上扛着沉重的担子,每一步都很困难,更别提他们中的几个佝偻着腰,显然是此前的劳动落下的病。这使得他们每一次弯下腰把肩上的担子放下时都极为费力,必须缓慢小心地把身子侧过来,让扁担两头的重物倒在地上。我环视四周,并没有干部赶过来,我便朝他们走了过去。

  “同志们,我来帮你们吧!”我朝他们挥了挥手,俯下身接过一根被压得发弯的扁担,对着农民们露出了一个微笑,“你们腰不好,就不要一会站着一会蹲下来了!这样吧,我去帮你们取器材,然后你们再修路,怎么样?”农民们看到一个年轻力壮的身体,不由得开心的锤了锤后背,围着我四嘴八舌地谈论起来。一个大娘用围脖的围巾擦了一把汗,激动地对我说:“欸你是邓吧!我知道你,我儿子前天在农场听你讲话了!他听完以后赶紧跑回来和我讲:‘农场出了个奇人,他说能救我们’我当时就乐了,我问他:‘那你说的这个奇人,长得指定是大脑袋,红鼻子,特别有气质吧!’诶!没想到他说你就是个普通人的样子,我当然不信,啊呀今天见到你才知道,你也确实没什么不同啊!”我尴尬地笑笑:“额,是呀,我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一个大叔弯着腰走过来,瞥了一眼那个大娘:“你懂啥?邓没有奇怪的长相才好呢!这说明啊,他特别贴近咱们大众!你看,他长得就和我们特别亲近,指定是个能为我们着想的好人呐!大伙说是不是?”人群顿时陷入了一阵嬉笑,我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这一刻,我感受到我们像是一家人,同甘共苦。
  我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发去城东找沥青去了。在路上,我们几个人一人挑着一个扁担,像几只螃蟹一样迈着大步走着。走在左边的年轻人打趣道:“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我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毛给我们这些干部的指令就是听你们的,辅助你们先重建城市。那你们说说你们想要干什么呀?”走在右边的人马上跑跳着走到我们前面,面朝着我们向后走着:“我听你们说,这个世界不只我们这座城市啊!我们从出生就在这座城市生活着,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他的头随着他的话望向了不远处的城墙,“真想去外面看看啊!要我说,咱们应该组织些去外面探险的活动。”我叹了口气,苦笑:“外面。。。外面可没你想得这么美好啊。。。”左边的年轻人这时又发话了:“别说城外了,城里面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多区域!以前都没机会到里面去看,我希望我们能随意地在城里转悠,这样才开心嘛!”对于这个请求,我自信地一笑:“放心吧,等城市重建好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就算是最里面的工业区,你想去也没人拦着!”
  我们几个人的脚步都很坚实,每一步都有力地踩在地面上。
  取得沥青后一路无话,我们赶回了路面上。大家已经根据自己的特长和身体状况分工好了,有人伏在地面上做着标记,有人握着刷子和颜料桶站在坑边浑身激动地发抖,还有人双手假装握着铲子,对着坑比划着。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有人一声大喊:“他们来啦!”大家便都放下手里的工具,朝我们挥着手。不得不说,装满了两大袋沥青的扁担确实很重。我费力地把扁担从肩上放到地上,几大桶沥青散发着热气堆积在桶里,大家很快便开始了工作。道路上马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喊号子的喊声,饮水的咕嘟声,铲子拍打地面的响声。。。我也加入了热火朝天的工作里,直到我看到一个身影,一个不高不矮,不大不小的身影。
  他靠在树荫下,凝视着工作的人群,双手插兜,双腿盘坐在地面上,时不时地撇撇嘴。我感到很疑惑,撇下工具,朝他走了过去,那人注意到我在朝他走去,突然变得很累,喘着粗气倚靠在大树上,双眼无神。见到我,他有气无力地对我说:“邓,不是我。。。不想工作,实在,实在。。。是我太累了。。。我好像还,还生病了。。。”我盯着他看了一会,他好像更加虚弱了,几乎瘫倒在道路上,我便递给他一瓶水,回到了大坑周围。只是我走回去时,我好像听到背后传来几声笑声。

  齐心协力地工作了一整个上午后,周围的大坑终于被我们填平,道路再次平整,现在还拥有了雪白的指示线,相信这样能让道路更为有序,安全。农场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钟声,我们赶向了农场。
  毛已经站在那块大石头上等着我们了。见人到齐后,他大声的宣布:“现在我们将准备吃饭,而与蒋最不同的是,我们的食物将会被均匀地分配给所有人!也就是说,你们的粮食都能被自己所享用!不再会有饥饿,也不再会有不公!从此之后,每个人都将享受同样的待遇,人民之间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人群顿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丰衣足食,这一直都是他们所渴求的。我却有些疑惑,内心不由得想:”如果每个人最后都会吃上一样多的食物,那像我刚刚遇到的那个生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吧?“但我没有询问,只是在取得我的那份食物时,对着分发食物的人露出了一个诚挚的笑容。看着每个人都开心地享用着食物的景象,我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我们一群干部们在午休时间被毛聚在工业区蒋的高塔旁边。毛走到高塔前,拾起一块残破的砖块:“同志们,你们想一想,蒋为什么会失败?”
  干部队伍里马上讨论起来。良久,毛再次开口,那块砖在他的手上拍得啪啪作响:“就是因为他既没有良好地管理群众,又没有管住自己的贪欲!同志们,人民群众就像这些砖头,他们既可以凑到一起成为高塔,也可以奋起反抗叫我们摔个粉碎!”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你们要管住自己,不被权力或金钱迷惑双眼,否则——蒋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德疑惑地问:“毛,这些事你早上不是说过了吗?这又是。。。”
  毛接着说:“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改变这个城市的运转方式!我现在聚集所有人就是为了让你们先表态,再推广给城市的群众。我的想法是:一,取消金钱的概念,把工作的酬劳改为对应生活必需品的兑换凭证。这样就不会再有腐败,每个人的每一笔支出都将透明地被社会所看到;二,重视农业,改造更多城市的区域为农田,填饱大家的肚子是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三,将我们这些干部的概念淡化,不再使群众认为我们的形象高于他们之上,更好地促进社会的和谐。”
  这三个提议仿佛一颗巨石投进水面,这将彻底改变城市的格局。但同时,这些改变也貌似确实能够大幅改善市民的生活,同时防止腐败,避免我们走上蒋的老路。
  包括我在内,大部分人投出了赞成票,但也有几个干部犹豫地投出了弃权票,不作反应。投票的两只队伍莫名的站成了两队,我望着投出反对票的那群人,疑惑又有些害怕。
  毛看到投票情况,欣喜地宣布:“好,那看来局势很明朗啊!那么明天我就宣布这个新的政策!”
  。。。
  毛宣布新政的那个下午,我在城市的中心区域闲逛。经过两天,工业区的惨状已经逐渐地被修复。突然,我看到一个突兀的身影耸立在几根凌乱倒在地上的管道中间:那是一个雕像,高大又笔挺,一身军装被雕刻地活灵活现,仿佛每一条褶皱都清晰可见。右手有力的指向前方,左手捏着一颗黄豆状的小钢珠;脸部特征尤为精确,一双乌黑的眉毛,底下是细小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下,深刻的法令纹中间,一只大嘴咧开牙欢笑着,双唇很厚,在雕像上看,双唇反射着耀眼的光。几个人站在雕像周围,审视着这座雕像。
  他们注意到我,赶紧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他们便争先恐后地说道:”我,我,我们建这座雕像完全是因为自己想要造,绝,绝对不是有人逼我们造的,对,对!“我凝视着他们:满头大汗,却浑身发抖;说得好像有理有据,却蜷着身子弓着腰。
  ”邓,放了他们吧,他们没干什么事,只是在修雕像而已。”
   ”邓,放了他们吧,他们没干什么事,只是在修雕像而已。”

  我回头一看,是王和他的三个伙伴。王穿着墨绿色的军装,打着一条鲜红的领巾,他朝我招了招手,皮笑肉不笑。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着我打了个招呼,做了个“热情”的笑容。不知为何,他们虽然面朝着阳光,我凝视着他们,一股寒意从地面升腾到我的头顶。不敢继续逗留,我赶紧离开了工业区,继续回到农田寻找需要帮助的人。
  我的身后传来几声窃窃私语。我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我相信。。。”一股无形的威压突然笼罩在我的胸口。
  。。。
  解放后的第四周周日,毛死了,或许是大前天半夜,可能是前天凌晨。
  我得知这个消息,是在今天的中午。这两天大街上的人们貌似并没有什么不同,重建工作趋近尾声,越来越多人们聚在街道上讨论着家长里短,小孩们也趁着这个时候在街上三两成群的追逐打闹。我不怎么注意嘈杂的讨论声,也不会关注小孩子脸上的神情。直到今天早上,我被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吵醒,拖着半梦半醒的身体,我推开门。眼前是满脸焦急的德,平日衣冠整齐的他今天皮带挂在裤子上,帽子塌下一角顶在他的头上,却挡不住几根凌乱的头发凸出来。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一见门打开,便冲进房间,随手把门关上,摇了摇我,惊恐地说:“邓,邓,醒醒!毛死了!”
  毛死了?
  我本来就没有完全运转的大脑瞬间清晰,又瞬间变得空白。房间里陷入了无声的震耳欲聋。
  “毛。。。什么时候走的?”良久,我缓过来,惊魂未定地开口。眼前这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已经泪眼婆娑:“我。。。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刚起,王的那个朋友。。。啊对,姚,他就像我刚刚一样跑到我门口告诉我毛病死了。。。”德支撑不住,一下瘫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我也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毛。。。怎么就病了。。。我还记得你当时在农场可神气了。。。怎么现在。。。”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个精瘦的形象——也许他已经透支了自己,只是我们无法透过他表面燃烧的意志看到他内心枯竭的身体吧?他是个纯粹的,一个伟大的人啊。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革命后他每一天在大石头上手舞足蹈的样子,那是多么的神气啊。。。
  他的神态?我终于从毛的死讯中找出一丝诡异——我记忆里他在解放后的每一次演讲都充满精神,每一次工作都仿佛有无限的力气,每一次与他在街上相遇,他的脸上都写满了轻松,意气风发!一个人不可能在几天的时间里毫无征兆地从无限风光的少年突然变成病魔缠身的人,这是否意味着毛并非死于疾病?谁又会处心积虑,残害新时代的缔造者?
  我没来得及和德分享我的想法,便草草套上一件乌黑的大衣走出门去。
  街道上现在清一色的红,红旗,红布,红衣。行人依旧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我无心关注他们,一路向工业区狂奔。道路两旁人很多,但是他们貌似都沉浸在自己的谈话中,透过他们的嘴,我仿佛隐约听到一个名字:林。我加快脚步,赶到了那尊雕像前。眼前的雕像依然宏伟,描绘的主角依旧栩栩如生,一个冷静又慈祥的形象被刻画的活灵活现。不知怎的,我却透过雕像咧开的嘴感到一股不适。
  “邓,你来了啊。”一个声音在雕像背后响起,雕像背后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人,与雕像一般无二,正是林,“相信德和你说了,毛。。。”他掩面叹气,低下了头。我也叹了口气,但坚定地开口:“林,毛的尸体在哪里?我觉得他死得有些诡异。”
  林笑了笑,无奈地说:”邓,木已成舟,毛死后第二天我们就把他的遗体火化了,无论有什么疑问,也都是——“他贴到我耳边,冷冷地说,”无稽之谈。“接着迅速恢复了笑容,”所以啊,我们要继续坚持毛走之前给我们定下的规矩,要接过他的遗愿啊!“远处雕像后的一座房子的门口,我瞥到四个人影站在门口闲聊着。我赶紧装出一个笑脸,迎合道:”啊那太可惜了,不过你说的也对,人死了也没办法让他再活过来嘛。。。那,那我走了?保重啊!“
  “邓,你是个明白人,想必你还记得你刚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我说过的话。”林转身走回了阴影,轻飘飘地说,“仔细考虑考虑我说过的话吧。。。”  。。。
  后来,两周过去了,大街上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街上的红灯打在地上,泛着红的地上驶着沐浴在红光里的车,车里坐着满面红光的人。我尝试透过车窗看到他们的眼睛,可不知是窗太厚,还是灯光太耀眼,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道路两旁,红旗招展,居民楼雪白的高墙被鲜红的海报代替,上写几个娟秀的大字:团结在林同志的领导下。我凑近去看,林字貌似比其他几个字更厚实,粗旷一些。
  人行道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大妈,紧闭着嘴在搓衣服。我走上前,她们把头埋得更低,眼里只有衣服。我看着她们,她们盯着衣服。良久,中间的大妈不动声色地朝我摇摇头。
  农场上的人们貌似还是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他们现在是整个社会最受尊敬的人——毕竟他们为所有人提供粮食,而且革命的事业从他们开始。我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几个农民也向我用力地挥了挥手。我看到他们的嘴好像动了动,但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
  林说:“相信大家也看到了,你们工作的时候,有些人假装生病,假装受伤,不和你们一起同甘共苦!对于这些人,我的回应是:出重拳!”
  林说完这段话的下午,整座城市便乱了套。人人都工作地极为卖力,生怕被认为是装病的人。那天晚上,食堂第一次没了粮食。
  第二天,我走在街上,看到农场门口立起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已经贴满了海报,上面满是对此前偷懒的人们无情的指责。我一惊,走进农场——此刻的天地活脱脱已经成了刑场,我熟悉的和我不熟悉的人手脚被捆住,被几个人赶着绕着田埂一圈一圈地走着。周围聚满了人,有的面露惧色,有的开怀大笑,有的脸上阴云密布,却无一例外地拍着手,叫着好。
  我心疼地走进人群,找到了领头的人,询问道:“你们这也太狠了,毛不是说了,我们都是我一样的人,怎么还能打人呢?”领头人看到我,上下打量打量我,最后嗤笑出声来:“同志,你是没听到林大主席说的吗?要出重拳,才能教训这些人!他们根本不算是我们的同志,毕竟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劳动,却又享受着劳动的结果!说实话,同志,要不是因为你刚刚提到了毛的名字,你好悬也得进去挨两下子!”
  我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农田。农田上发生的一切,这不是毛的愿望,这不是我的愿望,这不是人类的愿望。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工业区,心中忐忑不安。
  迎面撞上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她穿着绿衣,带着红领巾,活脱脱一个女版的王。她见到我,热情地招招手,大喊:“哟!这不是邓吗?您要去哪儿啊?”
  “你好,你好,我准备去工业区,你是?”
  “我是王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叶。您是要去找林大主席吧?他老人家现在可忙了!你有话就和我,王,姚,张,说就行啦!”
  我沉默了许久,眼神凝固在柏油路上,我不愿意看向这个人,她给我一股莫名的压迫。
  叶却仿佛完全不在意我的沉默,盯着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我终于开口:“林的政策。。。未免有些太极端了些吧。”我忐忑地问询。
  “怎么会呢?这些偷懒的人,他们本就不属于我们光荣的革命团体!我们要严厉地处罚他们,才能让他们也意识到革命的力量!我们要击溃这些反革命,这些反动派,这样才能彻底保证我们城市的永存!”叶讲到最后,好像也在咆哮似的。透过她,我仿佛看到了我。
  “这。。。我还是想找到林好好聊聊。”
  叶的眼神冷了下来:“邓同志,我说过了,林大主席现在很忙。”接着,她便不再理我,径直走向了农场,光打在她的脸上,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随着叶与我的背道而驰,我才意识到我的身旁死一般的寂静。风从我的身旁呼啸而过,四周是摇摆不定的树叶和血红的灯。这还是革命后的第一次,我的身旁如此安静。这座城市如此安静。
  我的周围空无一人。
  我的耳畔传来了欢呼声和喊杀声。
  这座城市正产出震耳欲聋的沉默。
  随着对“反革命分子”的肃清运动的进行,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打上了红叉。
  林说:“为了抓住藏在我们之中的叛徒,我们要放弃我们的一部分工作时间。我宣布,以后每天早三小时下班,但是每个人都要在下班后写至少二百字的工作感悟,第二天交给王。这样做,我们能够确保你们热爱着你们的工作而且——你们的感悟里要完整的交代自己一天的工作经历,这样才知道你们——没有偷懒。”
  工厂里,学校里,农田上,大街上,每到下午三点就响起阵阵纸笔打架声,我写着感悟,耳畔奋笔疾书的声音仿佛把我拖回了革命之前我的第一次探索——那时的那群人写的东西和我们现在写的一样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需要写,有几双眼睛正盯着我。
  林说:“我们要保证我们一言一行都足够正确!同志们,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的自己,未来的孩子们!我宣布,现在工作时间——不,任何时间都不允许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公共场合?任何你能看到其他你不认识的人的地方就是公共场合。。。大声喧哗?你们。。。干脆不要讲话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现在空无一人,几只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映在永远闪烁着红光的路灯底下嘶鸣着。
  林说:“大街上应该贴上我们的画像和宣传海报,这样才能让那些叛徒心甘情愿地加入伟大的革命事业!现在,凡是见到海报和画像的人都要敬礼,以展示自己的忠诚。。。”
  现在街上没有一处不被红色笼罩。四处张贴着林的海报,包括但不限于:“团结在林大主席的领导下!”,“林大主席带领人民痛击敌人!”,“向林大主席问好!”,等等。
  人们现在只有三个去处:早上从家中起来,走到工作场地,中午赶到农场吃饭,下午在农场参加活动——自然,便是我之前看到过的活动了——晚上回家休息。
  林说:“你们都应该看到王、叶、张、姚四个人了,他们的专业水平毋庸置疑!从今往后,你们的工作都将由他们来辅导!要对他们展示绝对的服从,这样才能保证,你们的劳动足够高效!”
  现在,这四人被目击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
  我站在德的门前,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在他门口踱步许久,最后敲响了房门。“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传出来。
  “是我,邓。”我推开门,德裹着几床被子,团坐在地上。他的头发貌似许久没剪了,散在地上。他见我来了,眼里貌似闪烁着光。
  没等我开口,他仿佛猜到了我要说什么,“我知道,林已经完全走火入魔了。但,咱们又能怎么办?”
  “我们就把他对毛干的事情,再对着他原封不懂地干一遍。”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眼里却冒出泪花,“这。。。这不是我想要的革命。”
  德开口:“小伙子,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我还认识几个毛的好友,他们。。。唉,和我差不多,也。。。去看看吧。”
  我搀扶着满头白发的德走出房门。许久没有见到过站起的他,此刻德的身影佝偻在光里,打着颤支撑着身体。他带着我,走到了他房间的对面,对着门叩了三下,等了几秒,又叩了四下。不一会儿,门无力的打开,门口站着一个和德一般衰老的人。他用力地举起右手,朝我打了个招呼:“邓。。。邓,你好啊,俺是周。。。”

  我跟着这些老人们走遍了这条街道,我们的队伍也越来越庞大,最后回头一看,我们的队伍仿佛一朵云彩漂浮在血红色的汪洋大海里。
  我们聚到我家里,我坐在自己的床上,他们围着我席地而坐。我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观众。我认出了他们中的几个,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还缺少了几个人。一股压力突然笼罩了我,我的思绪飘回了那一次毛的演讲。我又一次想起了这个伟岸的身影,他的自信,他的从容。我再一次环视我的观众们,他们翘首以盼,几十双炙热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阳光撒进了房间,把屋子照得很亮。阳光。。。我貌似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的阳光了。
  “同志们,我在你们之中算是年轻的。但我相信,今天我们聚在这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我顿了顿,等着观众的回应。出乎我的意料,观众们十分安静。我才发现这些熟悉的身影鬓角的白发和浑浊的眼球。他们被时光磨平了锐气。
  我继续开口:“林,他也许作出过杰出的贡献,但他现在已经背叛了革命的初衷,他的政策不过是换了个颜色的蒋罢了。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除掉林!”
  人群中终于传来一个声音:“可是,咱们现在都没有实际权力了,怎么能够和林和他那四个朋友对抗?”我朝那个声音看去,是当初激动地与我问好的徐。
  “所以,我准备加入林,然后找机会颠覆他的统治。”我一边说一边构思,“我准备先成为林的管家,然后。。。获得他的信任。。。最后,把他对毛做的事情,对他再做一遍。”
  “那俺们要干什么啊?好像整个事情和俺们没什么关系。。。”周喃喃道。“林死后,你们就要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并控制江王张姚四个人,然后在我成为新的领导者后,我会让你们尽到最后的责任的。”我拍了拍周的肩,依稀还记得革命前那天他还是个高大的壮年,现在我却俯下身望着他。
  “你真的能做到吗?”德走到我的面前,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光,“你知道,林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年轻人了。”
  我顿了顿,苦笑道:“是啊,谁都看得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一心为人民着想的小伙子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过。他想要做的只是坐上权力的王座罢了,至于是谁拦着他的路,他不在乎。”
  德又开口道:“但是,这也太危险了!你,你真的能打进林的内部?咱们现在。。。可是连工业区都进不了啊。”
  我下定了决心,挺着胸眼神中,冒出火焰:“我们必须冒这个险。否则,我们一生都将活在这种红色阴影下。我们必须用自己的行动,重新点燃那团曾经照亮我们心灵的火焰。想一想同志们!也许你们可以安稳的活过这次浩劫,但未来呢?未来的孩子们,他们的孩子们,他们会继续被笼罩在林的血色统治下!除非,我们能够站出来,就像几年前那样。。。”
  大家被我的话鼓动起来,死气沉沉的人群终于响起了窃窃私语。徐站了起来,他大笑几声,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就像以前那样:“好,好,好!我就知道,当年,毛没看错人,我也没看错人!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能够帮你了解林的起居!”说着说着,他又带了几分哭腔,“邓啊。。。我们之后,这城里千千万万的人民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那天晚上,我、德、周三人便跟着徐来到了他那个朋友房门前。乌云密布的天空低垂,鲜红的路灯此刻被关上,零星几扇窗里洒下的光成了我们唯一的指路明灯。四周前所未有的安静,我们的心里却不住地打鼓。终于来到那个朋友的门前,徐对着门敲了四下,顿了顿,又敲了五下。良久,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出:“谁?”
  “我,徐。”
  街上再次陷入寂静。估摸着过了五分钟,门静悄悄地划开,一个人站在门口,我既看不清他的长相,连他的个子,他的体格都是那么的模糊。他笑了笑:“进来吧。”
  我走进房间,桌上有四杯茶,除此之外只剩一张单薄的床和一扇乌黑的窗。那人走到桌前,看周关上了门,开口:“你们既然是徐带来的人,那自然不是白找我的。所以,你们有事?”
  还没等我开口,周已经忍不住把肚子里的苦水一股脑倒了出来:“你也知道林他干了什么事对吧?俺们需要知道林的内部情况,特别是他周围的人。俺们准备做出一些计划,而你的信息可能会是我们成功的关键啊!”
  那人嗤笑不语,敲了敲桌子。徐马上走到他身边:“报酬,咱们暂时给不出来。但是咱保证,未来将会是光明的,不会再有人生活在现在的恐怖下,这个筹码够吗?”
  那人犹豫片刻,好像是在思考我们的“筹码”值不值得他用情报来换:“好吧,既然是为了未来,那么就让我也搭把手!”他深吸一口气,“林对毛的敬仰和信仰已经被他自己扭曲了。他被权力蒙蔽了双眼,这导致他的集团事实上外强中干。相信你们都看得出来,现在的王叶张姚只是不断地利用恐惧和一个‘新生活’的幌子控制人民罢了。所以,只需要一点点地把这只纸老虎的真面目展示在群众面前,他们四人自然不再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时间太长,我们等不了,人民更等不了!我想直接斩首,胜算有几成?”我一拍桌子,怒视着这个模糊的身影。
  “你们。。。好,我就告诉你们,斩首。。。并非不可能!”那个人也被我激起斗志,“我可以告诉你林每天的行程,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时候他会一个人独处,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他什么时候能被你暗杀!但——”我能感受到,他在凝视着我,“——既然你要走这条路,便不能失败,只许成功。”
  “好。。。好啊!那我就发誓,我不可能失败!你们四个人就是我的见证!”
  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时隔数年,我终于再一次感受到心脏在胸膛中激昂的跳动。
  ”走出这扇门,我们就没了回头路。”德已经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他的脸上也充满了喜色,“邓,走吧。革命,不能停止。”
  革命,不能停止。
  次日清晨,整个城市都还没有醒来。浓雾笼罩着城市,飘过树枝凝结成露珠,悬在枝头,只等待一阵风便会落在地上,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大雾弥漫的工业区,零星响起几声钢筋碰撞的声音,又产生几下转动的嘎吱声。几个人影行走在雾中,三高一矮,三老一壮——正是我们。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被混凝土藤蔓和钢筋森林所掩盖的一座木屋——林的居所。
  穿过层层工厂的掩护,绕过数十根盘根交错的管道,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环形的空地突兀地被钢筋水泥包裹,硕大的空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座巨大的木屋矗立在正中间:那座木屋,不,倒不如说是豪宅完全笼罩在黑暗下,漆黑的外墙,阴暗的窗,大门虚掩着,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无尽的深邃。
  “这,这就是你要进的,林的豪宅啊?”周拍了拍我,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们可从来不知道他现在住在这个地方啊。”德在一旁感慨道。
  望着自上而下,从里到外的神秘,我也不免心中不安,头上渗下几滴冷汗,眼前仿佛再次出现那个黝黑的身影,一手搭在我的肩上,一手抵着我的胸口,平静地如同一滩死水般对着我耳语道:“邓,你是个明白人。。。”还没有踏进林的宅院,他的威压和气场已经把我们逼得不敢前进,所有人都望着那座宅邸,不敢说话,脑中闪烁着林的身影。
  最终徐打破了沉默:“大伙,大伙!你们也都听我那个朋友说了,林现在可以说是——外强中干!邓,你别怕,现在在他眼里,你和其他的市民没什么区别!再说了,你要是出了事,咱们这些老家伙就和他翻脸!我们。。。我们虽然老了,但你去大街上问问,谁不知道德当年在战场上的英勇?我们这次,就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来,来!大伙过来——”徐招呼大家把手搭在一起,他继续说道,“我代表自己,也代表不在这里但是昨天到场的老干部们,为邓加油!革命,不能停止!三,二,一,加油!”我们一起把手甩向天空,随后一起敬了一个礼。右手置于太阳穴的一刻,我先是感到一股电流划过身体,浑身无比的清醒,紧接着是一股暖流,随着我的手流进我的内心,燃起了一股熊熊的火焰。
  与其余三个老干部告别后,我便自己走进了林的宅邸。我在大门上敲了三下,轻声问道:“请问林大主席有空吗?”
  门朔地从内被拉开,但门口空无一人。屋内的陈设与屋外的外观完全不同,典雅的红木雕刻的家具在温暖的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光,右手边的火炉内发着噼啪声,丝丝暖意瞬间裹挟着我又往里走了两步,终于看清走道尽头的人,是张。张对我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我也看清了他:他的个子应该是他们四人中最高的,头戴一顶礼帽,身穿一身平整的制服,仿佛是崭新的,脚踩一双亮得闪光的皮鞋,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嘴角咧到了耳根,他热情地欢迎着我,可身体却不为所动。
  “欢迎,欢迎!想必你也是来服务林大主席的吧?林大主席现在还在睡觉,你可以到这边等着。”他手指右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便走到了右边一扇大门前,安静地站好,等待着林醒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感觉世界仿佛被静止,只能听到火炉传来的噼啪声。
  我抬头,看见张还是站在那里,但他的脸上不再有笑容。他歪着头凝视着我,一言不发。我也不屑地回看过去,两束目光在空中相聚,我感到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那是什么?快看!”我赶紧支开张的注意力,在他分神的一瞬间,我把门拉开一条缝,躲进了林的卧室。这下,我便彻底没了退路。
  卧室里的氛围与客厅大差不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桌,上面摊着一张宣纸。我望向卧室的两边,左边是森严的书架,右边是一张床。目极之处是一扇窗,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我望着天。这时,阳光逐渐爬上了地平线,我却感到他的身影愈发阴暗下来。
  他还是望着天,手里仿佛在摆弄什么:“邓,是你吧?你果然来了,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清晰又低沉,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你不可能不来,从几年前那天开始,我就在等着你来。。。不过,我还是很乐意听你讲完你真正想要干的事。我干的事很简单,枪一响,就有人哭;人一哭,就要说实话——你至少有三句话要说。”
  我不卑不亢地高声开口:“毛不是病逝的,而是你做的局,对吗?”窗前的身影不语,只是点头。
  我再次高声质问:“你重用王张姚叶四人,只是为了巩固你的权力,好让其他人惧怕你才不敢质疑你的统治,对吗?”他又点了一下头。
  我深吸一口气,甩出最后的审问:“你号称要铲除反革命分子,只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好铲除异己,对吗?”
  林终于转过身直面着我。他缓缓地走到桌前,轻笑几声。他淡淡地问:“你自始至终就没有认为,毛所奉行的策略是错的吗?如果他是对的,那么为什么我们还是在挨饿?为什么那些没有干活的人还是能吃到和我们一样多的食物?是,我是很喜欢权力。但这是我做出这一系列的铲除反革命的根本原因吗?”他顿了顿,眼神明朗的不少,“邓,你难道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吗?那群人终究是底层人,无论怎么解放无论怎么分配资源,他们的思想只可能是底层人。而在一个不断进化的世界里,他们存在的意义何在?看看吧,这所有的暴行被实施的途中,哪有一个人对着我那四条狗说过一个不字?他们只是随波逐流的家伙!而我便要彻底让这些人被更高级的人类所取缔!”
  我想要反驳,却感觉被扼住了脖颈。也许,林口中的“底层人”是随波逐流的,也许他们中的一些是偷奸耍滑的,也许他们中的一些是愚昧无知的,但这一切,都不是林取缔这个社会最基础,最广阔的集体的理由。我紧握着匕首,怒视着林:“你。。。”
  “我怎么了?”林讽刺地指向了我,轻笑一声,“没有毛,你也只是我计划里随波逐流的一粟!你们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却相信自己手握着真理。毕竟,就像你们常说的那句话,’多数服从少数‘,对吗?你就想用这把匕首,杀死我?”最后几个字,林是咬牙切齿地讲出来的,一字一顿。
  “醒醒吧,这个城市已经被搞垮了!不按照我的路走,这座城市马上就会像世界其他的角落一样!蒋,祂们,其他东西,这座城市如果继续走这条原始的路,是活不久的!你今天杀死了我,明天这座城市真的就能如你所愿,重归和平?你,还有毛的那群朋友,你们死前能干什么?”
  见我手中的匕首纹丝不动,他轻蔑又释怀地笑了笑,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眼神,随后眼神一沉,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支钢笔,向我发起了最后的冲锋。我闭上眼,抽出匕首,向他冲去。
  电光火石间,一声刀尖划破皮肉的声音传出,一声闷响随后传来。
  林捂着被刺开的胸口,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扭,把我摔在地上。鲜血沾染了他的胸口,但他依旧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仿佛一座高大的碑。
  “你真的以为。。。”他艰难地呼吸着,断断续续地喃喃,“你能。。。改变什么?”
  随后,这个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发出一声闷响。我的余光里,太阳爬上了地平线,但房间里似乎更加黯淡,充满了血腥味。
  我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鬼使神差般,我走向了桌子上的那张宣纸。
  宣纸上用墨端正又狂放地写着几个我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字。我已经看到过许多次了,却没有一次理解这段话的含义。
  “以史鉴今,以古窥世。”
  我曾经在史书的导言看到过娟秀的这行字,我也在阎的书桌上看到过狰狞的这行字,而今天我又在林的桌上看到了狂放的这行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的知觉逐渐脱离了我的灵魂,我感受到身体很轻。我的眼前逐渐闪过史书中的一幕幕。将军驰骋沙场,文人醉酒当歌,百姓安居乐业。渐渐地,眼前的一切正在不断加速,顷刻间,一个人在万众簇拥下站上高台;下一刻,一个人又被群情激愤的人们拉下了万丈深渊;一个个王朝,一个个国家的兴衰起落在我眼前不断地闪过。我感到眼前发酸,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把一幕幕的景色凑近了,靠拢了看,每一个人嘴里,每一个字里,都血淋淋地写着八个大字,“以史鉴今,以古窥世。” 那行字正立在书上,又倒着被君王当作儿戏般念叨。眼前的这八个字在我眼前渐渐扭曲,发着红,发着白;一会大,一会小。
  一束灵光闪过脑海,眼前的开国之君,明君,昏君如流水般翻腾在我的脑海中。他们的每一个决策,每一句话,每一次抬手都在我的眼前不断重播。终于,我理解了一切。
  人类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周期论中。这个周期是那么地长,导致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自己的生命中注意到整个周期的流逝:明君开国,万众一心;道义逐渐被腐蚀,有心之人改变明君开国的初衷;昏君当道,民众苦不堪言;内忧外患,国家最终毁于一旦。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所处的时代将不会进入新的轮回,在进步和科技的腾飞中迷失了对人类道义的深思。我这一代人便是在科技的矇昧下被祂们所取代,沦为了祂们的奴隶。想要跳出这个轮回,需要无数人不懈的努力和不断地创新和改变,方能跳出这个看似无解的轮回,打破更古不变的枷锁。蒋试着这么做过,毛试着这么做过,林也试着这么做过。但无一例外,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被他们的后来者证明了他们的错误。而现在,这根希望的火炬被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感到浑身的力气再次回到了我的灵魂中。我举起着狂放的八个字:“好啊。。。周期论,又以历史看现在,又以过去改未来!好!好!好!”窗前此刻已经艳阳高照,阳光不留余力地洒进房间,我终于清楚我想要干什么。我感觉到,一双大手正抚着我的头。
  看着倒在地上的林,我五味杂陈——我既庆幸他的死,也感慨他的思想。。。等等,这么久了,为什么门外张没有任何动作?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前,把门推开一条缝,门外空无一人。我怯生生地踱到门口,推开门的一瞬间,阳光和欢呼刺得我睁不开眼。
  眼前已然人潮汹涌,人们把林宅邸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都欢呼着等待着我的出现。有人手举着牌子,有人高声欢呼着,还有人不断地鼓着掌。
  林说得对,这座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但林说得也不对,这座城市依旧万众一心。
  一轮又一轮的呼喊盖过了我的思绪,人们已经站起来,放声歌唱着他们的心花怒放。
  我望着人山人海,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好似被扼住,无法出声。我无助地转头,企图找到一些援助。
  眼前,周,德,徐,老干部们,还有张,站在我身边,向我敬了个礼。
十一
门外的人群像海浪般包围着我,喧嚣声刺痛着耳膜。那一刻,我甚至分不清是欢呼还是哭喊。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灼热得几乎让人窒息。林的豪宅在我身后缓缓陷入死寂,而整个城市却像被突然点燃的柴堆,火焰四处蔓延。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轮到我站上了那个人人仰望、也人人诅咒的高台。
  。。。
  我接手这座城市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林的残党的清算,德和老干部们在全城搜捕了许久,终于把王叶张姚四人抓到了我的面前。王和姚灰头土脸,却依旧怒视着我,面对我的审问,只是一味地重复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一席军装极为笔挺,审讯她时,她站的笔直,不卑不亢地回答着我的每一个问题,听着我的每一声控诉;张或许是四人中罪行最轻的,毕竟他就是那位德的朋友。把他带进审讯室的那一刻,张就叹了一口气:“唉,邓,你不要因为我帮过你们就对我从轻处置。我知道,我和他们三个是一路人,我们犯下的错这辈子还不清。。。”后来,我让人押着这四个人游行在大街上,老干部们跟着他们四个,一边痛斥着他们的罪行一边感叹着他们的年轻。这是抓捕反革命分子的最后一次游行,他们从农场出发,一路走到了工业区的正中心。市民们不约而同地默默跟着他们,一路也走进了这块他们从未真正踏足的土地。
  现在工业区的正中心的豪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塔楼。我站在塔楼上,望着由远及近的人群——蹒跚的老人,稳重的中年人,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孩童——“把林的罪证,包括他的海报,他的党羽的名单,贪污的证明,农场的产出,全部交给我,我需要收集这些林和他的同伙的罪证。”这是我第一次站在高台上面对这么多人。我望着人群,人群也望着我。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带着老干部们彻查了工业区林的所有居所:军械库,兵工厂,雕像,图书馆。。。紧接着,我们把和林有关的人们送进了一个临时搭建的监狱,以便管理和更多的审讯。
  夜晚,我久久地站在高台上望着整座城市。城市的外围零星亮着几点光,雾蒙蒙地隐藏在炊烟和云层中。远处好像有几束红光闪烁,我看不清。灯光渐渐融入进星光,变成了黑暗里摇曳的灯火。我知道,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
  城市的混乱平息后,我便开始着手改变社会。
  第一刀砍在经济。自革命成功后以来,这座城市一直保持着原始的农业社会。既没有精密的工业,也没有繁复的艺术。整座城市极为落后,虽然大家吃得饱饭,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十分匮乏。
  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毛在革命后的指示。食物,资产,能源都被牢牢地控制在政府的手中,一旦政府变得腐败,人民的生活就会一落千丈——这点在这场大乱里已经十分清晰了:市民们排着长队在食堂门口却只能领到一小碗米饭,林的党羽却安然地躺在仓库里枕着腐烂的稻谷。血淋淋的事实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不受监督的权力将不受控制地腐败,于是我大手一挥,社会资产被下放给了群众。现在,每个人都能保证自己的劳动不会被人挥霍,政府的征收被清晰地写在了农场前曾经贴满了大字报的板子上,板前的人们络绎不绝,啧啧称奇。
  改善资产分配制度的同时,我也大力促进着城市多样化的进程。荒芜的田地上,自动浇灌和智能施肥装置躺在田埂上;城市的内部,一声声的轰鸣再次响起,钢铁的碰撞,熔岩的热浪再次席卷了整个工业区。这一次,即使是城郊的农民们也听到了这响声。一串串叮叮当当的巨响在每个人的心里奏起了激昂的交响乐;居民区里,朗朗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街道两旁的墙上画满了五颜六色的画,孩子们尽情地挥洒着他们的想象。现在,孩子们在老干部的教育下真正地认识了这个世界,像我一样得知了人类光辉的从前,这座城市的人从此不再被一叶障目。
  一天中午,我走进农场的食堂。人们的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饭菜扑鼻的香气、人们肆意的谈话、餐具断断续续的碰撞,我从未听过比这更美好的旋律。
  第二刀砍在秩序。即使人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但林所带来的创伤依旧存在。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霸凌,诈骗,抢劫时有发生。
  我组织起城市的安保团队,他们从人民中来,被人民所督察,也为人民服务。他们遁入黑暗的最深处,直捣罪恶的源头。但与林的士兵们不同,这支部队不效忠于任何个体。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服务人民。
  自此之后,夜晚的城市里,总能看到一群穿着黑色防弹衣的警察。他们行走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寻找着罪犯的身影。他们身穿黑衣,却成了城市中闪耀的一点星光。
  慢慢地,夜晚的街头也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们。有时,他们正好遇见了警察们便会递给他们一些东西,或是一瓶水,或是一块巧克力;要是人多,也许人们还会围着警察们赞许一番。夜晚的城市,现在仿佛灯火通明。

  但改革的路上时常存在阻碍。
  第一个反对我的是政府内的一些干部们。他们在每一次开会时都对我的提议嗤之以鼻,更有甚者大肆地攻击我:“邓现在的政策与毛的夙愿完全背道而驰!你口口声声说继承毛的意志,现在却把这座城市变成下一个蒋的温巢!”
  “我走的既不是毛的路,也不是林的路。我走的路是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铺出来的,由大众选择的路。”我冷冷地回应。
  后来,军队的领袖也站出来反对我:“邓,你让这些警察不被人管着,就不怕他们哪天反过来把你推下台?”
  “如果警察们把我推下了台,这只说明我做错了一些事。”我轻笑一声,“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警察选自人民又为人民服务,人民会替你我教训这些警察的。”
  反对的声音此后不断地萦绕在我耳边,但我知道,这条路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血路。
  直到一天,我在农场的那块牌子上再次看到一幅大字报,上面的字仿佛是被刻上去的:“打倒邓的统治!打倒私有制!打倒新林的无形压迫!”

  那天,大雪纷飞,厚重的积雪盖住了农田,堵塞了街道。无数饥寒交迫的人们站在我的高楼下,对着高楼敲敲打打。此起彼伏的骂声响彻一片。
  “邓害得我们挨饿!”
  “邓推崇私有制罪该万死!”
  “邓就是新林!”
  我带着警察们从农场走回来,看到群情激愤的人们。我手里握着一块面包,其余没有任何东西,走到警察队伍的前方,大声询问:“谁说我是新林?”
  人群当即转过头,石块,碎土,木棍丢在我的身上,喊声、骂声和呼啸的风化为一体刺在我的身上。警察队长马上冲上前来,我却伸出手把他拦在身后。
  我缓缓地举起手里的面包,朝着人群们接近。“谁说,我是新林?”我再一次问道。这一次,人群安静了下来。
  我走到人群中一个眼泪汪汪的小孩身前,弯下腰把面包递到了他的手上。那小孩接过面包,赶紧狠狠地咬了一口,还不忘把剩下的面包递给了他的父母。我走到那小孩的身边时,人群慢慢地为我让开了一条路。现在,我站在人群的正中心。
  “今年的收成不好,这是我的错。”我对着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的家里还有一些剩下的吃的,谷仓里也还有些余粮,现在我就带着你们去取。“
  人们沉默了。他们跟着我,走到我从被蒋加入这座城市起就一直居住的,城市边缘的一座小屋。我推开门,火炉里微弱地燃烧着炭火,橱柜里只剩下半袋小米。床头边的桌子上有一盘已经有些腐烂的菜,除了床上,其他的家具已经落满了灰。我这才想起,自从接管了这座城市,我便很少再正常的吃饭,一般一顿饭便是一天仅有的摄入。我尴尬地看着人们,拿过那一袋米,问:“你们。。。要吗?”
  我们继续走到了粮仓门前,推开粮仓的门,眼前依然空无一物。一股寒风刮进谷仓,人们都打了个寒战。
  不知是谁又大喊了一声:“肯定是邓和他底下的人把粮食吃光了!”人群再次激动起来,队伍前面的几个人朝我扑了过来,警察队们赶紧冲上前控制住群情激愤的市民们。我听着喊杀的喧嚣,不知所措。
  后来,我终于发现许多工厂的拥有者私自囤积粮食。军队和警察队迅速地控制了这些粮食,我下令,凭粮票和各类物品兑换凭证每天中午可以到农场的谷仓里兑换物品。终于,我们扛过了那个寒冷的严冬。
  但还是有无数人倒在了积雪消融前的那一刻。春天来后,我组织大家安葬了这场冬天里饿死和意外而死的人们。望着这些墓碑,我的内心也不免闪过一丝疑虑。
  但我又振作了起来——改革的道路是充满痛苦与血汗的。

  两年后,城市的改造和现代化终于大致完成,市民们的衣食住行也在工业化的推进下得到了大致的保障。
  街道上,雾依旧存在,但雾后透出的灯光更明亮。工厂的汽笛声成为人们起床的信号,市场里有人笑着讨价还价。巡防队在街头巡逻,孩子们在队员身边跑来跑去,脸上带着久违的天真。
  炎热的夏日,工厂里提供着清凉的食堂,学校的每一处装上了空调;寒冷的严冬,谷仓囤积的粮食被有序的采购,建筑里充满了热流。天寒地冻的自然里,城市的方方面面温暖着人们的心。
  越来越多人走进学校,无论年龄。现在,人们至少愿意在动手前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警察队伍的巡逻越来越少,夜晚的叫嚷声越来越多,现在的城市,夜晚也四处闪烁着灯光。
  经济腾飞,物资充足,人民幸福。
  这座城市似乎终于回到了往日的繁荣昌盛。
  但我知道,改革远未结束。

  后来一天晚上,我站在高台顶久久望着远方。远方,透过密林的掩盖,还是能看到几点猩红的斑点。
  我不禁遥想我的未来。百年之后这座城市会怎么样?祂们又会怎么样?
  我再次想起了那句话。“以史鉴今,以古窥世。”我走下高台,回到了高塔的基底。眼前是林的旧居,许久没有打理,此刻依然杂草丛生。但正中间的那张桌子和那张宣纸依然巍峨的伫立在房间的正中间。上面的八个大字虽然在时间的磨损下有些斑驳,却依旧看得出狂放与穿越时间的哲理。
  我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人。毛,蒋,林,甚至是阎。他们都试着追寻过自己想要的世界。我盯着那八个字看了许久,最后自言自语道:“林,你错了。人类的轮回周而复始,没有人能够停止名为时间的车轮。但这一次,我想让黄昏来的稍微晚一些。”
  我拿起笔,在那八个字下补了四个字:
  “不忘初心。”

  新的一个春天,在林的雕像的遗址上,一座新的丰碑被建立起来。
  不少人聚集在丰碑的周围,议论纷纷。
  一个小孩拉着父母的手,蹦跳着问道:“以史鉴今,以古窥世,不忘初心。。。这是什么意思呀爸爸?”
  被问到的人笑了笑,抬头仰望着这座碑:“爸爸看到这段话也不太明白,倒是想起来很多人。长大以后,你可能就会懂吧。。。”
  风吹过,把碑下的花朵吹得弯了腰。但很快,它们又昂首挺胸地对着阳光展示着自己的朝气。
  我站在高台上,眺望着丰碑前议论纷纷的人们。
  这一刻,雾气仍旧存在,但我清晰地看见,雾后已经闪烁着点点亮光。

十二
  又是一年寒冬。今年的天气似乎格外地冷,食堂里人们端着铁盘,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工厂里的白炽灯惨白地悬挂在天花板上,把人们冻得雪白的双手映得更加惨不忍睹。
  城市的状况再一次下降,人们再一次打开粮仓的门,几只肥硕的老鼠被铁门推开的声音吓到,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他们的天堂。有人说,要把大门钥匙收回中央,给我直接保管;还有人说要把锁直接拆了,谁想要取都能来。
  人们虚弱地挤在粮仓里取暖,仿佛几根丝线无力的在风中左右摇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声嚷了一句:“快让邓来!邓来了,好日子就不远了!”
  人群马上陷入了对我的狂热召唤声中:“邓,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啊!”
  站在农场门口的我听到了人民的哀嚎。我看见他们像溺水的人,又像无助的孩子。他们貌似只能寄希望于我。
  。。。


  冬天过去,一切回归了平常,人们又一次吃上了饱饭。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走进了林的旧居。桌上,豪放的八个大字此刻已经斑驳的碎开,很难辨别所写的内容。旁边的四个字却泛着光,像是新写出的一样。我提起笔,又准备写些什么,可手臂却像灌了铅,沉沉地耷拉在桌上。
  德走了进来,他又比之前老了不少,但他看着却没有那么沧桑。他弓着背说:“邓,我看见有人在外面立了你的像。”
  我怔怔地问:“像?我没有允许,他们怎么立的?”
  “呵,不用你的允许,人们自发给你立的。”德苦笑一声,“他们说啊,你能给他们说公道话,你能让他们吃饱饭,自然就要给你立像了。”
  我心下一沉:“这。。。不就是又一次搞领袖崇拜吗?林才死了几年,难道他们都忘记了吗?”
  德一摊手,仿佛放下了千斤的巨物:“人们——其实和林说的差不多——推翻的不是崇拜,而是压迫者。他们只知道你给他们带来了幸福,以前是毛,再以前可能是蒋或者是谁。但他们不知道崇拜也是一种毒药。”
  我望着手里举不起又放不下的笔。曾几何时,我也曾和他们站在一起,手里握着锄头镰刀。
  次日,我便被激动的人们拉去参观雕像。
  眼前是一尊高大的石像,小孩子们提着花环准备套上去,男人们握着凿子和锤头正思考着要给我造个什么造型,女人们正集思广益着口号。“就写‘伟大领袖邓’怎么样?”一个人提议道。
  “诶!那样不就把邓和林放一起了?要我说,就要写‘人民的父亲邓’才好嘛!”
  我望着热情澎湃的人们,竟感到如此渺小。我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一个老兵这时走到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人民希望一个能指路的神,才会给你立像。但不要觉得这是什么光辉!邓,你要记住,他们造出来的只是一个影子,而影子所映出来的只能是人,还只能是一个人,永远不可能会是神。”
  我沉默了。良久后我开口:“那我要怎么样才能不成为他们眼里的神?”
  “向他们证明你不是影子,不是恶魔,也不是神。还有,让他们不需要这个影子。。。”

  雕像完工的第二天,我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会。每个市民都可以参加,每个市民都能和我直接对话。开会的地点正是在那座雕像下。
  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激动地第一个找到我:“邓,你真是个好人,咱们家因为你的政策现在人人都能吃饱了!”说着说着,她几乎落下泪来。
  一个大汗淋漓的工人第二个面对我坐下:“邓,咱也不要多的,你和我那个老板讲讲,让他给咱多放几天假好不好?”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最后拄着拐杖走到我身前:“邓,你说好了人人平等,为什么我没有像?你这么做和林有什么区别?”
  几乎每一个市民都来到了这场大会,我感受到无数双炽热的目光盯在我的身上,要把我烧穿。
  “各位,你们想要的其实是秩序,而不是我。”我聆听完每一个市民的话语后提高声音,“我能给你们吃的,我能保障你们的住房。但当你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我时,你们也把自己的生命拱手送给了我。也许明天,也许下个月,我就会变成下一个林。你们崇拜我,不是信任我,而是把自己交出去,好让别人替你们做选择。”
  人们沉默片刻,紧接着无数声音响起。有人懊恼,有人愤怒,还有人无助地哭喊:“我们没了你活不下去!”
  我再次感到一阵彷徨。我的身前没有荷枪实弹的威胁,我却感到无尽的压力在我的身上聚集。人们对我的妥协此刻筑起了一座推不倒的雕像。
  。。。
  夜晚,我再次回到了那张桌前。这一次,我决绝地提笔,写上标题:
  《暂行约法》:
  ——一年有效,届时由全体复议。
  我写上三条:
禁止在公共场所悬挂任何单一领袖肖像、雕像、口号。
任何决策不得以“领袖指令”名义执行,须公开讨论与签署。
任何自称奉我名义行事者,皆需自证其合理性,否则撤职审查。


  悬着的笔在最后一行底下停留了许久,三条戒律下滴满了水滴,不知是泪还是墨水。
  我不知道政策能否成功,我也不知明年的这个时候人们能否复议这个律法。但起码,这是我尝试延长轮回的一步,未来怎么样,只有天知道。
  我最终放下了笔,带着这张纸走上了高台。
  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此刻警察队还在街道上巡逻,我的雕像处不断地传来动静。
  好像是有人取下了花环,又好像是有人画上了几笔;好像是有人推到了雕像,又好像是有人又把雕像推回了原位。
  鬼使神差地,我走下高台来到雕像面前。雕像此刻依旧站在那里,花环在上面为单一的巨石添加了几分色彩。
  一阵风刮过,我的眼前模糊了。恍惚间,那个手捻黄豆,浓眉大眼的身影再次站在那座高台上。
  那个人不是我。
  那个人不会是我。
  那个人不会是我吗?
  我揉了揉眼,握起掉在地上的锤头和凿子,走到了那块我立起的碑文旁边。高大的石块写着十二个大字:以史鉴今,以古窥世,不忘初心。每段话被刻在石块的一面。
  我艰难地爬上唯一空缺的一面,在月光的照耀下再次刻下四个大字。
  爬下塔,望着眼前高大的碑,我却感到自己不再渺小。起码,我的影子现在已经遁入了黑暗中。
  我环视着碑文,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最后的四个大字上。他们在月光的照耀下,却好像发着金黄色的光。
  “不敢自安”

十三
  晨雾笼罩着城市,夜晚的小雨化作露珠停留在枝头,万物寂静。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那么的平静。
一声鸟叫从枝头传来,一阵风刮起枯叶,阵阵脚步声从城内传出。凑近城中心的广场,窃窃私语渐渐变得清晰。
  汹涌的人潮聚集在广场的四面八方,眼前熟悉的高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数十根粗壮的柱子上刻着条纹,支撑着上方三角形的斗拱,再往上看,斗拱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玻璃穹顶。太阳光直射进穹顶,虽然大家看不到里面的构造,却都能感到这座建筑发着光。
建筑物的门前高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镜中城人民大会堂”。
突然,门在一声轰鸣中打开,我、德、徐等等老干部们站在门口,笑着对市民们招手:“快进来吧!邓有事要宣布!”人们走进会场,便被震惊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塔楼已经不知所踪,只有一轮环形的座位和十几张巨大的桌子。座位一圈一圈慢慢下降,正中间有一方空地,上面摆着一张桌子,铺着一张纸,纸上好像有几行字。
  人们愣愣地围着中间的空地一圈圈地坐下,老干部们也坐进了市民的座位里。
  我直直地走向中央的空地。被数以万计的人们环绕,我的手里不由得冒出几滴汗来。但我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将不再被压迫。
  “诸位,很高兴你们能来到这里。”我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开口,“几天前,很多人应该也看到了我和三位市民的对话。那时起,我就意识到,我也许能够保证你们的安居乐业,但我走了以后你们怎么办?千百年后,你们的子孙又该怎么办?所以,在过去的几天里,我起草了一份律法,能够保证我们的城市不再会出现下一个林,不再会出现下一个蒋。”
  说着,我便举起了桌上的纸,几十个摄像头迅速对准纸上的内容,传播到最远处的屏幕。
  群众哗然。有人看完三条戒律拍手叫好,有人疑惑地挠头,有人悲愤地捶胸顿足。
  我停顿了许久,等待着人们的抗议。我盼望着,哪怕是一个人愿意站起来,质问我的法律的正义。哪怕他的问题有多荒谬,我祈求着一个人。
  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
  我无奈地继续开口:“除开这三条法律,城市将从即日起施行民主议会制度。每三个月,你们将投票选出十位议员来共同管理城市,这十位议员将接收大家的意见,整理并把他们投入实际的工作中。”
  我好像看见人群中有几个人的眼里闪起了光。
“而目前,为了确保议员足够称职,从本法律颁布的一年期限内,我将对他们进行观察和培养。也就是说,”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一年后的今天,当我们重新坐在这里再次修改这份法律的时候,也就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
  耳畔边传来一声细微的鼓掌声,我循声望去,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我当即大力地鼓起掌来,我看到,人群的掌声越来越大,甚至传出叫好声。
  一块巨石在我心中轰然落地。我眼含热泪地望着眼前的人群,眼前渐渐模糊,我好像看到了毛,又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那群老干部们。。。
  。。。
  一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这一年里,我培养了四任四十位议员,他们中有的思绪有些迟钝,有些身体有些残疾,但他们无一例外,都积极地聆听着市民们的意见,选择性地将这些意见放入实践中。每一次重新选举时,我站在会堂的最外圈,望着人们越来越积极地推举出新的议员。当我有空的时候,我就会走在街道上,望着愈来愈高的楼房,看着街道上的人们,他们越来越自信。我知道,这座城市正在被一砖一瓦地建起,但这一次,建起城市的不再是我们,而是这座城市的主人,真正的主人——万千人民。
  我们再一次聚在会堂,人们想起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小声地呜咽着。
  我再一次站在会场的正中间。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认不得他们所有人的脸,可望着他们我却感到那么地亲切。
  望着一直在桌上未曾移动的三条戒律,眼角不由得有些发酸。我抬头,望着太阳,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散在每一个人身上,望着它不那么刺眼。可我的眼睛却止不住地发痛。
  我回想着我的一生。从一个奴隶,到一个自由的奴隶,我第一次认识到了世界的过去;从一个新奴隶,到一个被时代裹挟着的人,我见证了三座高塔的倒塌;从一个迷茫的人,到一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我差点从屠龙者变成恶龙;而现在,我也终于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半生沧桑的中年人。
“真是。。。好长的一条路啊。。。”我不禁喃喃道。
  整理了一下情绪,我握着麦克风开口:“同志们,这一年,我见证了你们的成长。回想一下,这一年我为你们干的事屈指可数。会议结束后,我想请你们抽出几个小时绕着城市走走,看一看你们这一年里对城市做出的改变。我还记得我刚刚接手这座城市时,这里还是一片残檐断壁。现在,我们有信心也有胆量向世界高喊出我们城市的名字!走在街头小巷时,同志们,请记住,这一切都源自你们的努力!”人群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所以,时间也到了。但是在离开这里前,我还要履行我的最后一项职责——重新起草法案。”我再一次举起了那张纸,这一次我看见人群中不少人举起了他们的手。
我欣慰的看着他们,点起十位议员,让他们一条条地记录着大家的意见。
人群的讨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人高声喊着他们的诉求。
最终,一本崭新的法典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被书写下来:

《公社约法大典(草案)》
序言
历经外来奴役、暴政与血火革命,我们深知:
  • 权力不可集中,集中必生压迫;
  • 个人不可神化,神化必生暴君;
  • 平等不可虚饰,虚饰必生不平。
    本法典并不承诺永远的正义,只承诺永远可被质疑、可被修正。
    ——以史鉴今,以古窥世。




第一编  公社根本原则
第一条(权力本质)
权力属于全体公民,任何个人、组织不得永久占有公共权力。
第二条(人身平等)
所有公民在权利、尊严、法律面前平等,不得因出身、能力、财富、思想差异而被剥夺生存权。
第三条(质疑权)
每一项政策、每一位执政者,皆可被公开质疑、记录与审查。质疑者不得因言获罪。


第二编  政务结构与轮换
第四条(议会制)
  • 城市最高决策机构为议会,由全体公民公开选举代表组成。
  • 议员的任期为三个月,最多连任两届。


第五条(执政委员会)
  • 议会推选最多十人组成执政委员会,负责日常政务。
  • 委员会无终身职位,重大政策需经议会二分之三以上表决通过。


第六条(轮换与空位制度)
任何职位不得超过一年无人挑战;任何空缺不得由单人指定继任。


第三编  决策与透明
第七条(公开原则)
所有决策过程、财政收支、执法记录必须向公民公开,允许旁听、查阅和传播。
第八条(审议日)
每三个月举行一次公共审议日,全体公民可质询执政者;执政者必须到场回应。
第九条(废权条款)
若公民联署人数超过总人口20%,可要求立即重新选举或废除某项政策。


第四编  个人崇拜防护
第十条(禁止偶像化)
  • 禁止在公共场所竖立任何个人雕像、肖像或将其作为统治象征。
  • 禁止以个人名义颁布绝对命令,任何命令需附议会签署。


第十一条(历史记录)
历史人物的行为可被记录、讨论、批判,不得被单一叙事神化。


第五编  权力约束与监察
第十二条(监察院)
设独立监察院,由普通公民抽签产生,有权:
  • 介入调查任何公权力滥用;
  • 暂停执行可疑政策;
  • 公布对执政者的弹劾意见。


第十三条(紧急权限定)
战争、灾害等危机状态下,可临时授予个人或小组紧急决策权,但:
  • 时限不得超过三十天;
  • 期满必须回归议会审议;
  • 紧急权不得用于个人利益或镇压异议。




第六编  复议与修正
第十四条(年度复议)
每年全体公民复议本法典及当届执政机构,可通过以下方式:
  • 修改、增补、废除条款;
  • 解散或保留执政委员会;
  • 提出更符合平等与防压迫精神的制度。


第十五条(城市权威来源)
权力不来自领袖,不来自神祇,不来自暴力,只来自所有公民的共同同意。


第七编  终章
第十六条(不可自安)
任何人不得因职位而自称“绝对正确”,任何权力都必须处在被撤销、被质疑、被终止的威慑之下。




  人们望着这套由他们所写,每个人同意的法案,不由得点头而又称赞连连。
  我也望着这份法典,透过它,我好像第一次看穿了雾后美好的未来。
  我举起这本法典,高声宣布:“从此以后,这本法律将会为这座城市带来和平,带来平等!”人们欢呼着鼓掌。
  等到人群彻底安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这也就意味着,我将自此不再成为这座城市的统治者。”人群和我都安静下来。
  我顿了顿,释然的开口:“扪心自问,我干的每件事都对吗?我不敢保证。我干过的好事不多,坏事也肯定不少。但有两件事,我敢肯定我没做错:第一件就是把林给杀了。从这件事开始,这座城市脱离了独断专政,这座城市脱离了极端的不平等,这座城市脱离了一个危险的循环——不断的革命和腐败。第二件事就是建立这个人民会堂。我搞出来的这个东西,让你们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你们和我们——”我点起了各位老干部们,“——没有区别!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都可以是这座城市的希望!而这个人民会堂建立之后,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惧怕权力,积极地对议员们提议,提能改善城市的意见。这件事情以后,这座城市就要彻底与独裁统治斩断联系!记住了,同志们:要民主,不要独裁;要自由,不要奴役!我的离开不会使这座城市再一次陷入混乱,相反,我希望我的离开能使城市真正的解放自己!”我最后又深吸一口气,“我只能把手放开,但我不能保证未来一定握在你们手里。只是,我希望它不再落进一个人的手里。”
  人群沉默了几秒,接着爆发出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他们欢呼着,他们庆祝着,他们激动着。
  会议后,我像我自己说的一样,走在街头。眼前的天空从未那么明亮。
   。。。
  再后来,时过境迁,会堂里的议员换了一届又一届。曾经和我并肩而行的干部们,德,徐,周,也一个个地走进了坟墓。
  我也慢慢地被岁月侵蚀。我的眼前总是会恍惚,我的耳畔总传来些若有若无的呼喊。我走在大街上,小孩子们背着书包,走得很慢;年轻人们快步走在街头,脸上貌似很匆忙。很少有人能认出我,即便能认出我的人也只会友好地招招手。
  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简单,每天早上,我从家里醒来,我会到集市里转转,再走到农场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我也不记得为什么我要坐在那块石头上,一想起来脑子就很痛。望着农场上灌溉植物的机器和零星几个农民,我好像记起这座城市以前没有这些机器。。。
  下午,我就会在家里休息。现在我的家里不再冷清,我摆起了许多绿植,看着他们一天天地长大,我时常感慨:“你们算是陪我时间最久的东西啦。。。”
  晚上,我喜欢盯着窗外。我享受把身体靠在窗前的感觉,即使不知道要看什么,风轻拂在我身上的感觉也让我身心舒畅。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是每一次走过那座高大的碑时,我会驻足许久,看着上面斑驳的文字:“嗯。。。嗯。。。什么初心,不敢自安?”
  我时常会疑惑地注视着这块碑,好像每一次看到这块碑,便会想起些什么。
  有的时候,我走到人民会堂时,好像能看见几个人。他们在立牌子,他们的嘴里有的时候能隐约听到几句话。可我听不清。
  每次参会时,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越靠后的人们声音越小。我只能听见会堂的中央传来几声呼喊。
  。。。
  那天晚上,外面瓢泼大雨,我还是推开了窗,享受着雨水打在我的身上。
  眼前的街道上灯光昏暗,依稀记得以前我推开窗的时候,灯比现在亮,街上也应该还会有几个人在巡逻?
  耳畔边仿佛传来了什么歌声,还有阵阵鼓点。我的心不知为何跳得比平时快了几拍。
  突然,雨夜里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他站在街道上,张开双臂让瓢泼大雨肆意地打在他的身上。对着深邃的天空,他大喊着:“自由,自由!人类是自由的!”
  我撑着伞走出屋,在远处凝视着少年。我的思绪突然无比清晰,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我。
  转头,城市的正中央,人民会堂的穹顶下落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可会堂的后面貌似有一个新的建筑。
  我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那座建筑。那是一座高塔,大门敞开着,塔上的油漆还没干透,好像是刚刚建造的。
  我的大脑驱使着我爬上了高塔的顶端。
  远方的天际,红光又一次亮起,像火烧云压来,像过去无数个年代燃起的火光。雨水拍在我脸上,我忍不住伸手摸向栏杆,像摸到无数双曾经被枷锁勒紧的手腕,像摸到了无数个人冰冷的脊背,又仿佛摸到了谁冷冽的目光。
  我想喊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风声、雨声、呐喊声混在一起,像是无数代人的回声。
  远方,红光渐渐压向了这座城市。塔底,传出什么建筑轰然倒塌的声音,我又听到几个脚步渐渐地向我逼近。
“邓,你真的跳出这个轮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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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3 05:13:44 | 查看全部
好好好!一字不改,一字不差!
岁寒知松柏,风雨识人心
疾风辨劲草,危难见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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