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亮之夜（三）

Archiver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这个奇异的老人。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我从出生起从未感受过的坚韧。透过他的眼睛，我第一次看见了光，有温度的光。

  透过影像，这个叫邓的老人聊了很多。他聊到了自己的过去，镜中城——他的家——的过去，他对光铭城的探索，以及他对光圈科技的看法。
  “就像我说的，当人类把纸笔焚毁，忘却过去时，他们就自己毁灭了未来。”邓说到光圈科技时，明显地有些愤慨，“我并不反对发达的科技，但如果科技发展的代价是忘记本心的话，我宁愿保持原始。
  “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认识历史——至少，知道它的存在。因为这样，你们才能在面对压迫时可以站起来，然后对着压迫者高举反抗的大旗。
  “我所说的历史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我只是想让看到影像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不只短短30年。但我不可能一句句地讲述每一句历史，你们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探明这个世界的真相。”
  说到这里，画面戛然而止，陈旧的显示器发出几声无力的轰鸣，便陷入了黑暗。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黑暗，我却感觉我的眼前非常清晰。
  就在我踏出那个房间的第二秒，整个世界突然震荡起来，紧接着一行红色的大字便出现在我眼前：“服务器正在维护，现在请退出光圈并静躺在休眠舱内等待。”
  提示的下方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十，随着滴答声不断减小。来不及思考，我赶紧退出了光圈，在休眠舱内苏醒时，我并没有感到疼痛，却感受到心跳得很快。
  我身边的舱室里，许多人疑惑地探出头，对着周围的人们小声交谈。
  眼前的黑布突然被扯开，光一股脑地冲进房间里，许多人被刺的睁不开眼。我也赶紧用手捂住眼睛，艰难地望向门口。
  几个机器人手握枪械走到我们一排舱室面前，严肃的开口：“光圈科技检测到刚刚有人进入了工作人员专用区域，现在需要对你们的机器进行排查。”

  我们被荷枪实弹的机器人们赶出了休眠舱，一个机器人另一只手里握着电棍，拍打着墙面：“过来，贴着墙，站成一排。”
  人们穿着条纹睡衣，憔悴地倚靠在墙上，我看到有人面黄肌瘦，还有人的腿在发抖。但他们的脸上都是如此的漠然，仿佛机器人的巡查和他们毫不相干一样——不，倒不如说，他们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拟的世界了。
  机器人们分成两队，一队死死地盯着我们，手里紧握着枪械；另一队粗暴地踏进舱室，从每一个休眠舱的底部掏出一个芯片形状的物体，随后把它们靠在头顶，静止几秒。一阵电流传过机器人的身体，它们抽搐几下，紧接着恢复正常，把芯片用力地插回休眠舱里，走向下一个舱室。
  很快机器人们就来到了我的舱室前。一个机器人抽出芯片，贴上头顶，霎时间它便抽搐起来，可它抽搐的时间似乎长了许多。当它终于缓过来时，它举起手，大喊一声：“用户黎，我们，将，重新设置，你的，游戏人格。”
  三四个机器人马上冲向我，抬起我的腿，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丢进了舱室里。我的头上瞬间又被带上了一个头盔，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平静地望着那团黑，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透过头盔，我仿佛看到了舱室外站在墙边的人们；我又好像看到了那一段段无法改变的代码，我还看到了。。。看到了那座掩盖在灯光璀璨下的废墟，那片被黄沙掩埋的土地。
  我知道，我必须忍耐。
  耳边传来一声声轰鸣和喷气声，想必是人们再次躺入了休眠舱里。我的眼前也再一次出现了那片灯火辉煌的城市，我再一次回到了那片完美的城市。
  我释然地叹了一口气，又轻笑了两声：“看来，你们不想让我走。”此刻，我的手里握着一小块老旧发灰的碎片。那块碎片好像还在时不时的闪着光。
  踏上街头的一刻，许多行人便向着我走来。
  我试探性地向他们走去，可他们却在看到我的动作的一刹那恢复了正常的行动。我环顾四周，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是人们靠我靠得更近了。
  “你知道最近那个事情吗？”我的耳边传来窃窃私语，不偏不倚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望向周围，其他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
  “听说城边出了个怪物啊。。。”
  “好像已经有不少人在那边出事了。。。”
  我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继续向前。
  “诶，你的手怎么了？”
  “别提了，还不是我想去城那边去看看，结果到那边就有一条钢筋掉下来！”我瞥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那个人手臂缠着绷带，另一只手用力地指着城市的南边。
  我猛地想起，那便是公园后城市的边境。
  我怀着隐约的不安，继续向前走去。
  “快来人，快来人啊！我的孩子，他到城市北边去和朋友玩，结果不见了！”一个熟悉的女人面对着我走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新娘。
  我疑惑地走上前，不知为何这一次我感到嘴巴惊人地放松。我开口道：“您儿子长什么样？需要我帮您找找他吗？”
  新娘看到我，犹豫了片刻，随后只是摆了摆手：“不用了，只是小心，千万别去城市的最北边啊！”随后便火急火燎地继续向我的反方向走去。
  “既然北方和南方都不行，那西边呢？”我不由得有些好奇。可正当我迈出第一步，几个声音便从左边的岔路口传出：“西边好像有个房子塌方了，最近那边的建筑好像都不太安全。。。”
  我心里顿时明朗许多，不再犹豫转身向东走去。
  不出所料，身边顿时传出几个人声。可我不再在意他们口中莫须有的危险，径直向着公园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在我身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可他们却都奇怪的为我留出一条通畅的大道。我充耳不闻他们口中城市南边惨烈的情况，大步掠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眼前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渐渐粗糙的建筑证明着我的正确——一切都只是光圈尝试把我困住所编造的谎言。
  可就当我走到只剩铁块的区域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一根钢棍重重地砸在我的脚边。说来奇怪，那根钢管瞬间卡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没等我反应过来，更多方块、圆球状的物体从大道的两旁坠落，铺满了空旷的街道。
  我心里一惊：“他们真的舍得拆掉城市的高楼，就为了阻碍我？”
  我的内心仿佛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感觉，可恐惧迅速盖过了那种感觉，我的脚不受控制地转向城市的中心。
  我再一次走向了人群。这一次，我和人们走在同一个方向，他们朝我靠拢，对我四处询问。我被喧嚣包裹着，却只觉得寂静。我的内心无比寂静。
  我默默地顺着人群走到了那座高塔下。人群渐渐变少，到了塔底，已经只剩零星几个无所事事的人在周围游荡。
  我走进塔里，来到了塔顶，望着城市。
  我把手放在那片玻璃上。它是那么的薄，塔外的景色尽收眼底；它又是如此的厚，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感觉到，我与世人仿佛隔着一堵厚厚的玻璃罩。
  我召唤出机器人助手，把手里的碎片交给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机器人好像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但瞬间恢复了正常：“我不知道哦主人。这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东西呀！”
  我伸手接过碎片，放进口袋，默默地走向了窗边。
  望着天边寒冷的太阳，望着塔底黑白的霓虹，望着眼前死寂的世界，我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突然，我感到头部一阵疼痛，倒在地上。恍惚间，我听到几个声音。
  “真的还放他在这里？”
  “不然呢？你觉得咱们有地方关他？把他困在这儿也挺好。。。”
  再一睁眼，我躺在香气弥漫的地面。
  我直起身，头突然一阵剧痛。我捂着头再次躺倒在地上，紧闭着双眼打滚。眼前的漆黑里，缓缓地出现几个血红的大字：
  “光圈科技欢迎您”
等我终于从剧痛和眼前的大字中缓过来时，我把手探进口袋里。
  一片碎片。我摸出了一片泛着灰的，老旧不已的碎片。它好像在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