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亮之夜（九）

Charles

我在高塔的顶上站了很久，直到太阳落下才转向身后的记忆展示厅。
智能机器人看到我转过身来，开口询问：“黎先生，您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送我下去。”我深吸一口气，对机器人说。
过了一会，我和机器人便站在那块巨大的圆盘上。随着圆盘下落，失重感渐渐加强，我感觉双脚离开了地面，漂浮在地面上一样。突然眼前一阵发白，等我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笔直地站定在圆盘中间。机器人挥了挥手：“有需要再叫我吧！”
我的脑海里闪回过某一次轮回时，机器人最终把我一棍打晕的画面。我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机器人，它貌似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它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一块闪亮的黑幕。我走到机器人面前，拍了拍它的头：“你叫什么名字？我来了这么多次，从来没问过你这个问题。”
机器人的头扭动了两下，从它的身上，我好像看到它有些疑惑。“我的名字吗？”它的语气里有一股不属于机器人的连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的制造者并没有给我名字。但是一个人在这座塔里待了这么久，我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小T。”
“小T吗…”我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吧，小T，我要出去了，再见！”
走出高塔的下一秒，我差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摩托撞倒。
我惊愕地跌坐在地上，可那辆摩托却没有看见似的迅速想着城市的东边开去。轰鸣声和灰尘里，我看到一个戴着头盔的机器人，眼冒红光，气愤地转动着摩托把手。
没等我缓过神来，身边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我卖的花全城最好！”
“我的花买二送一！”
“我的花三十年不腐烂！”
叫喊声里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人们在街道上狂奔，用尽力气挤进人群，粗暴地扒开身旁的障碍，只为站进花店的队伍里。街道的正中央被嘈杂的人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充满。
街道边也聚集了不少人。他们—这不禁让我感到一阵熟悉—正把脸贴紧手里握着的手机，双手机械地敲打着键盘。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咦！好！我买到啦！”一个人高举着手机大叫着蹦跳起来，手机屏幕里，一束花的底下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勾。而这时候的其他人呢？他们有的羡慕得两眼放光，有的嫉妒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却都默默地转向那人的方向。
我疑惑地沿着街道继续走着。我走到了一个垃圾处理厂旁边，此时一个垃圾桶倾倒在地上，几片鲜红的花瓣掉在地上，十几根沾满泥水的根茎散在垃圾桶里。我正疑惑为何如此抢手的鲜花却被丢弃在这里时，我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贪婪地把脸贴在那几片花瓣上，一边蹭着花瓣一边抽动着鼻子，嘴里喃喃地低语：“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也有一朵花了！我，我要去和我兄弟炫耀！”说着，这些人们便拾起几片花瓣，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垃圾处理厂。在他们身后，我看到污水慢慢地流进垃圾桶里，花瓣和根茎都被污水淹没……
我的左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说实话，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突然如此喜欢花。”循声望去，讲话的是一个花店的老板，只是他的店门前空无一人。老板看我转过头，招呼我过来，“对！我和你说话呢！快过来！”
我走到那家店门口，店名十分朴素：光圈花店。我疑惑的看着门可罗雀的商店，开口询问：“其他花店都人满为患，为什么你这家店空无一人？”
“别提了，就是因为我没买光锐花！”老板一拍桌子，无奈地开口，“你看外面这些花，都是城市东边的光锐花！我想着这些花也不好看，几天前有人介绍给我的时候就没买，没想到…”说到这里，老板咂着嘴挥手，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
“光锐花？那是什么？”我疑惑地询问老板，我从来不知道光铭城有过这种花。
“这是一种新的由城东边那个光锐工厂培育的新品种，”老板说，“但是本质上…也就是玫瑰和月季花杂交出的一种花。”
突然，老板一拍桌子，情绪由悲转怒：“说白了，这儿的人不就是图新鲜嘛！这花再过几天又要被哪个新的杂交花取代，大家就是觉得这种新花拉风，有意思！不信你去找人问问，看他们能说出这花哪里好看！”
我却陷入沉思：“嗯…光锐花…老板，您能带我去一趟那个工厂吗？”
“额…我倒是知道怎么去，”老板有些犹豫，“只是我怕那里的人不欢迎我们。”
我自信地开口：“不要紧！我这次去就是为了看看光锐花到底是怎么做的，他们总不能因为我们左脚先进工厂就打我们一顿吧？”
老板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那我就带你去工厂！顺便告诉你，我叫凯。”
他领着我走进商店的仓库，掀开一块布，一辆有些老旧的摩托车出现在眼前。
凯先坐上摩托车，拍了拍后座：“来小兄弟，你叫啥来着？快上车，咱们走！”
“我叫黎，谢谢您。”
……
一路上，我看到不少像我们一样的摩托车疾驰在路上。这些摩托车和我出塔时看到的很像，都由一个个机器人驾驶，后面有着一个大箩筐。
过了好久，一座巨大的工厂状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面前的墙上刻着几个大字：“光锐工厂”。
“我们到了，”凯在我身前点了点头，“准备下来吧。”
工厂里整齐地排列着许多条传送带，上面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朵们被送进一个巨大的机器里，经过搅拌很蒸馏变成一缸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水。
“你看，这边这个传送带上是玫瑰，那边是月季。”凯指着两条传送带说。
蒸馏成香水后，这些液体被头顶悬挂着的滴管收集起来，一路被送到一排排洁白的花朵前。
凯此时笑起来：“看到那些白色的花了吗？我告诉你，都是假的！”
话音刚落，刚刚的滴管便被放在花朵旁边。随着香水浸入花朵，洁白的花突然变成鲜亮的红色，阵阵香气从花簇里散发出来。
“这就是光锐花，”凯有些戏谑地开口，“百分百纯人造的自然鲜花。怎么样，喜欢吗？”他的语气变得沉重了些，“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光铭城里的人喜欢。他们今天会喜欢上光锐花，明天可能就觉得镜面花好看了……他们喜欢的不是花朵，而是潮流，而是他人的追捧。”
我盯着眼前的光锐花，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我脑海里：“凯，我们要不要给光锐花的制作材料加一份？”
凯转过头，嘻嘻地笑起来：“看来，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我们跟着两种花朵的传送带找到了花朵的源头，两个机器正源源不断地吐出玫瑰和月季。我们绕着机器找了好久也无法找到输送花朵的管道。
正在我们不知所措时，我突然看见另一条传送带。那条传送带上积满了灰尘，已经很久没有启动过了。
我拉着凯走到那条传送带前。“我记得通往那个锅子里有三条传送带，但是只有两条有东西，那……”我盯着传送带说。
此时，凯已经开始在四周寻找传送带的开关。突然，他在传送带底下找到一个按钮，他惊喜地喊出声来：“嘿！黎，我觉得我找到这个按钮了！”说着，凯便用力地一拍按钮，传送带缓慢地移动起来。
我们迅速把身边看到的所有东西丢上传送带：垃圾、灰尘、钢管……
等我们跑回花朵的区域时，第一批被我们污染的香水已经送到了光锐花面前。一滴香水被滴进光锐花里，预想的红色没有出现，光锐花突然打着转升到空中，慢慢地散发出阵阵亮光。
正在我们两个怔怔地看着那朵花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把我们拉回了现实：几十个眼冒红光的机器人正握着警棍朝我们冲来，它们的步伐一致，一齐高喊着：“发现恶意入侵者！驱逐程序启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朵花不知何时飘落在我的手上。可我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凯已经拉着我的手向着窗户跑去：“还发什么呆呢黎！快走啊！”
我只跟着凯跑了几步，凯便对着窗户一跃而起，撞碎玻璃从工厂上摔下去。我也被他拉着掉落下去。不知为何，我感觉身体无比的轻盈，仿佛这个高度对我而言如同跳跃一下简单。
我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身边正是凯的摩托车。“快上车，咱们该走了！”说着，凯已经扒上了摩托把手。我踉踉跄跄地爬上座位，瞬间摩托车如离弦的箭一般爆射出工厂。
我有些后怕地回头，却看到十几辆摩托车在我们的后方紧追不舍。“凯！他们追过来了啊，怎么办！”我在风声里大喊。
“别怕！抓紧我，他们追不上我！”
话音未落，一串串火舌划过我们的车。机器人追兵们此刻掏出了枪，对着我们不断开火。
我瞥了一眼周围，一切都在急速地后退。我身后的喊杀声一会变大，一会变小。我浑身战栗，紧紧地抓住凯，把头埋进身体里，闭上双眼。
黑暗中，我好像听到凯不断地对着自己说话：
“还有多远？你控制的区域就这么少吗？”
“你确定进那里就能改？”
“没事，我们马上就进去你区域里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耳畔边传来凯的声音：“不好！咱们的车被击中了！黎，快和我一起跳，等我数到三！”
“一！”
我睁开双眼，车后正燃起熊熊火焰，机器人们追得越来越紧。
“二！”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凯已经伸直了双腿，时刻准备着跳跃。没有时间反应，我也赶紧准备好从车上跳起。
“三！”
我本能地跳起。一股冲击波伴随着一阵轰鸣声把我和凯都推起好远，我转头望向身后，爆炸点燃了一切，火焰吞噬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机器人们的身影。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一下昏倒过去。
……
等我再次睁眼时，我再次回到了那家商店里。身边空无一人，只剩下那朵花。我的手接触到花朵的一瞬间，花朵一闪，变成了一块碎片。
一个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哈哈！痛快！黎，我可好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声音突然顿了顿，紧接着明显镇定了许多，“咳咳，听好了，记住你所有的东西究竟是帮助了你自己，还是帮助了你的虚荣心。”
我走出商店，街道上安静了许多。
人们手里依然握着花，但是这次他们手里的花五颜六色，五彩缤纷。
没有人再去崇拜或羡慕他人手里的花。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花。每个人都不再一样。
“呵，看来，你们一直在帮我啊…”我凝视着手里的四块碎片，举起它们，每一块碎片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hahaTT

666还有客串